在清秋与初春时(第2/3页)
西楼镇上家家建起新屋。盈秀娘也说,等咱们日子好了……这段时间,盈秀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从别人的新屋前经过,她总要停下来,多看几眼。终于,等到她家的宅基地批下来,盈秀娘没有立刻高兴,反而犯了愁——她的情绪有点复杂。盈秀家里的钱不够。也是在这时,在城里工作的盈秀叔便从城里拉了两车砖回到村子。
秋风吹来,大槐树上稀疏的枝杈交织,一阵哗哗响。叶子从树顶落下,落在盈秀家新房的屋顶。盈秀家的新屋建起来了。盈秀在邻镇找到了工作。第一天上班出门前,她把门上的锁换了。新锁和新大门泛着耀眼的光束在阳光下跳跃。盈秀好好看了一会大门便骑上自行车走了。傍晚下班,盈秀娘便在院里挡住了她。她们站在树下默默相对,盈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盈秀娘骂道:我干什么啦?盈秀娘拽上盈秀往门外走去。那把旧锁又挂在了那里。新锁呢?盈秀问。盈秀娘生气地看着门口的小河,水面反射着淡淡的光。我喂鱼啦!不容盈秀说什么,她又说:谁准你换的?盈秀愣住了。盈秀缓过来问什么。不容盈秀说什么,她又说:为什么换锁?新房子、旧锁挺难看的。盈秀反问,不对吗?不对!盈秀娘没有说为什么不对。盈秀看着娘走进院子时,月亮像一个钩子,还有淡淡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淌成了大火那天的氛围。这也是盈秀娘的泪水被火烧干了之后,第一次流下来。这锁,他有钥匙……盈秀娘哽咽着。
盈秀不明白那么小的镇子为什么要有一条长长的街。有时,骑自行车从街上经过,她还会停下来,看一看。她在想,那一头什么时候会走过来一个人,把新门前的锈锁打开,即使趁娘没注意再锁上也好。盈秀摇头读诗的模样现在盈秀娘很少见到了。盈秀读: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盈秀娘会问盈秀“上西楼”怎么说来着?后来,只要见盈秀下班回来,就像当年那样,学着她摇起头,背诵起来。你听听对不对,无言——独上——西楼——寂寞梧桐锁清秋。
一个老人突然一字不差地背诵这首词很奇怪。盈秀娘背诵着这首词的样子又让女儿很喜欢。她几乎忘记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盈秀娘去找了退休的语文老师一趟。他很老了,盈秀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毕业那年,这个老师退了休。盈秀娘打听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他……盈秀越听越觉得奇怪。后来,这个疑问没有经过盈秀提问,倒是盈秀娘自己无意中说了起来。
盈秀走在深秋时节的这条长街上,你娘和盈秀叔去城里了吗?他们看她在街上这样说。盈秀听出他们的意思,多少年了,还说旧话题。他们是去了城里,她也应该去,盈秀叔说得对。现在,她还没去,只是站到了桥上,那封电报拿在她手上。
第二个故事
剩下的印象发生在初春的黄昏,它降临在一条路上。这条路的另一头是西楼镇,从公路开始修建,每天清晨,或者像这样的黄昏,从这路过,去上班,或者下工而归的人,都会与施工队的人员在冰冷的寒风中相遇。穿呢大衣的女人在前,手提着包。冷风刀片一样划过,不出所料地,在系得紧紧的扣子上抹了一下。她衣服穿得不少,她把大衣领口微露出了点红色的毛衣边儿。女人身边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紧紧跟着,看样子是想拽住她。但女人很明显是有意识不想与后者并肩而行,这就使得男人不得不以每秒多少种的速度变换着步调。你知道这样显得多么狼狈。他们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沿我手指的方向——看得见那个戴眼镜的瘦少年正看着他俩。男人的嘴里终于传出话来,他说话时,年轻女人也并没有停下脚步。
三个人逆光走来。他们讨论对方到底是不是认准要闯入他们的这个家!现在,做个结束不也挺好的?虽有些不甘,但她还是这样走着,把这问题想了一遍又一遍。头顶几缕炊烟从树林上飘过。当越来越多的烟聚集起来,是否能像眼下的天空一般,呈现出一片欲雨的灰蒙?又要下雨了。西经路的泥泞看来是没完没了。女人没有说话,只甩了甩头发,又向前,快步走了去。男人没有迟疑,和少年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了我们最初看到的队形。男人在年轻女人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少年讨厌和他一起。所以,要离开段距离。男人在走着,他沉默一会儿,忽然来了一个纵身,从少年眼前的泥泞的公路,跳进了路边田地里。他站在田里喊:过来!
乌云大量淤积,看上去天空越来越灰。这样的天气最好还是待在家里,少年也是第一次在这种时候跑出来,看看天,连夕阳西下的迹象都被这些糟糕的乌云掩盖了起来。少年走着想,这是春天?他在男人身后。而年轻女人走在两三米远的地方。靠近一点多好,至少可以看清年轻女人的侧脸,看见她可能红着的眼圈,听见她可能稍显焦急的气息。过西经路中间那条横跨道路的小河时,年轻女人猛地停下,向桥下的流水看了看。少年几乎和她同时停下来,男人由于走在前,半天才注意到他们已停下。他看见年轻女人正用手摸着自己的耳垂。看着她,他俩都像在想如何开这口。什么耳坠?那一个很古老的葡萄形状的耳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