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秋与初春时(第3/3页)
当大家被沉默,像这鬼天气一样笼罩着,西经路上有一个行人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打着铃声匆匆驶过。行至他们面前时,那人整个被车轮扬起的一团水雾挡住,待水雾散去,他人也到了很远的地方。少年看了看男人,男人看了看女人,女人则把视线引向远处,看了看刚才的人。那人没看他们一眼,说过去还不是就过去了,她想着,把视线收回到田间路上来。其实,那人看见了他们,只是在很远的地方,可以说他们三个人出现在行人的恍然回首中。他看见一个年轻女人转身向反方向走去。一个男人的后背扭动了几下,他好像还对少年,翕动了几下嘴巴。当行人第二次回头,少年已追了上去。行人的视线不得不在扑空后,经过一道沟,跃到泥泞不堪的西经路上。要下雨了,还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当行人第三次回头,他还没有完全回过头来,他的自行车已沿西经路刨得坑坑洼洼的一条水沟冲了下去。
少年偷偷跟在年轻女人的后面。她如同走上西经路时,一脸冷漠,嘴上没有言语,脚下是悄无声息的向前向前,还一边走一边低头四顾。不同的是步子变得不急不徐,身上呢大衣的下摆,在初春的寒气中,微微掀起。你注意到没有,他们此刻的队伍是对调过来的。这条未完成的公路旁是绿色的麦苗。
风中传来了声音。别怪你爸。少年又点头。然后,在路上开始了寻找。少年想看看雨还有多远,却见到了他爸正在绿色的麦苗里点烟。烟气有风时,为什么丝毫不乱地飞上天去?他恢复了本来的他,本来的他应该是每天不发一言的,在西经路东面的门前,就像现在这样,用同样的表情,从清晨到黄昏,抽他的烟。他不坏,女人说,可能有的时懦弱些,不是坏。少年站在旁边听着,慢慢地低下头,鞋上厚厚的泥越来越沉。又问:听着吗?年轻女人微眯起眼,看了看少年,就像初次见面时,少年很少感到这种温柔。少年还记得当初也是他抬起头,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如今,麦苗上的风,在他面前,把她的长发又一次掀起来而已。泥水淌在西经路上。微弱的光照在上面。鞋上的泥,越发重了。即使,强烈的阳光也不能烘干它们,它们顽固得像个人,少年低头研究着鞋上的泥。以男人的视力能看见年轻女人慢慢走向少年,挽起他胳膊这一系列举动。她以前总这样挽着他儿子。只有在这时,童年才是温暖的。
他们回到出发地,雨还没有下起来。西经路最东面是一个院子,院前一片卖树苗用的树林。你知道的,很快会随着马路的建成而消失。他低头的模样,并不影响他用余光偷看一眼身边的年轻女人,他叫她阿姨,在阿姨冷淡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情,脚步急促,眉角轻扬,鼻子因呼吸而微微鼓动着。年轻女人的确是笑着从门口走进去的。而少年靠在了门口。年轻女人指指耳朵。一边耳坠还在闪烁着,另一边没有了。又说,你们都看见没有?又答,你找!
我不想回来。我更不想看到那个连兔子都不如的女人。
少年从屋外进来时,奶奶见了他。于是,他被奶奶按在了椅子上。她怎么又回来?这是少年在他们面前,说的第一句话。奶奶按着少年说:那是你亲妈!说话看了眼炕上,坐着的那个曾和那男人生活了十几年,却为了钱跟别人跑了八年的女人,小声念:怎么有脸回来……那女人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听到。仍在炕上找着。你看着点,路没修好,不好走。奶奶小声嘱咐少年。少年点头,要不是修路补贴下来,绝对看不见这个女人。她走时,少年才六岁。
女人出现在他的眼前,她伏在炕上十分仔细地寻找。故事是这样的,她找到了。她喊了一声,喊声似乎是不由自主发出来的,甚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从少年的角度,他看到了屋里其他人,在喊声中,一同看向那葡萄形状的耳坠。真掉这里了,年轻女人抢在手里。看那东西——可能摔坏了,不像记忆中的那个好看。年轻女人把步伐调整地相当迅速。手上轻轻转动着那坏了的耳坠。而包在搭肩上,在那空空地晃动。天色这一次是真的暗了。路旁的树木,在风中作响,所剩无几的光线透过树林均匀地勾勒出了这条远去的乡间路瘦削的轮廓。一片田地不久后就将被一条公路穿过。少年只想到西经路边上站着抽烟的男人,只想年轻女人嫁给他时怎样对待他们,同时也考虑着自己对他的看法。女人拍了拍少年肩膀问:你说这路还能修好吗?少年没有说话。他只是向四处看了看。
开始,住得近的老乡也会像他似的透过窗口,好奇地顺施工的公路往远看去。现在,大家都不再关心它,谁都知道路两头都将变出一座座新城,雨中的村落最好的归宿,仅是一个个的老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