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诺是一个乐园(第6/8页)
“鬼,你信?”岩炳问。
“老舅也说有。”没转弯,一下想起老舅讲的那些传说。鬼?说不清。我有点想起了那些睡不着的夜晚。
“阿妈也给我说,我不怕。要不是玉罕叫我别说出去,就告诉阿妈了。她就会哭。”岩炳轻蔑地说,“陪了她好久,还把弹弓给了她。”
我问:“见她啦?”
岩炳好像很无趣地说:“没。”
她没有出门。这好像是我们以前都没有碰见过的事情。说真的,我觉得这是件顶不好的事情,多不好,又想不到。岩炳建议当天下午去看她。到玉罕家里时,她阿爸阿妈去下地了,只她一个人在。见我们进门,她没跟我们说话,在脸上轻轻地挂上了那种奇怪的表情。我们辨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那天,我们玩起了很多游戏,玉罕的阿爸阿妈回来时,我们都很累了。在炕上不知为什么而发呆。阿妈让带玉罕出去玩,丫头这两天老在家里。岩炳你大,懂事,看着她,别去河边……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那么在意一条河。我们没去塔诺玩。我们在村口。当时夕阳落下,爬到高处,塔诺好像很远,到了天早就给黑死了,晚上谁去那里呢?据说,塔诺上可以听见过去那些孩子玩耍的声音。他们死的时候,模样都很好的,个个笑容明媚。他们消逝于石榴河边的某年夏季,时间匆匆流逝,他们没死的话,塔诺应该没我们的份儿。孩子们喜欢它。
剩下的日子里,我们俩常蹲上墙头,河畔上飘起来一片烟尘。从烟尘里冲出一辆车,岩炳和他阿妈就坐着它沿石榴河,路过远处的那个塔诺进了城去。村里人羡慕岩炳的阿爸当时在城里机械厂已经当上车工,夏天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到比塔诺还远的地方相聚。
岩炳进城后,玉罕也很少出门了。她阿妈对我阿妈说:玉罕自己待在家里看书写字呢,一点也不要操心。真是姑娘大啦。阿妈回来自然就把我臭骂一顿,我也被关了起来。暑假作业我就在那几天写完的。
天气热得人在哪儿都流汗。岩炳家有一棵树,因遮了大片的荫凉,院里挤满纳凉的人。岩炳他们刚回来,谈笑间,他阿妈脸上还闪耀着幸福的疲惫,说是就快进城啦,那边给安排呢。岩炳也给我拿了些大糖块很好吃,嘱咐我说,给玉罕的,你别吃。这是你的!给她送去时,玉罕正抱着那只黄色的猫,在花园旁边看着当初种野花的地方出神。
“喂!臭美大辣椒!”岩炳去捂她的眼睛,没捂住,玉罕用了很大力气把岩炳甩了出去。我当时笑了,玉罕可以啊!等岩炳爬起来才生气,大辣椒……对了,给你带了糖,岩罗。
我把糖双手捧出去时,玉罕很高兴,还说:“你——我就不摔了。”
我们坐在小凳上,像隔壁的大人一样开始说些事。岩炳从城里给我们带来了高楼大厦上的趣事,我讲了暑假作业上很多的小笑话,玉罕那时应该是说它的猫了……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把那些事情重复一遍,仿佛重复可以让它更精彩似的。
玉罕今年有些奇怪,说的是我们还不明白的事,忽然冒一句:“知道小孩是从哪儿来的吗?”
岩炳比我们大,他说:“男的和女的睡觉睡出来的!”
“睡觉小孩子就会长出来?”
她好像很害怕,看了我,我说,才不是。我老舅说那个了,女的就有小孩了。
“哪个?脱衣服?”玉罕的目光,谁也没注意,就在我们一问一答之中随着话头迅速地转移。
我挠挠头:“知不道。不过,阿妈说我是从河上漂过来的。老舅的话都很神,你们知道的……”
“我也是从石榴河上漂来的。阿妈说的。你呢?”
玉罕愣愣:“我知不道。我们都是河里生的,像鱼似的?”记得玉罕最后说,今天问过阿妈了,还差点被骂一顿。然后,1984年的我们就开始被这问题困扰。
才清早,知了就疯了。岩炳到我家说,去黏知了。不要浪费好天气啦!
他说:“听——多少啊,我都做好面筋了。有竹竿吧?”
我们拿着竹竿出门。往那片河边的林子走去。塔诺很远。去河边?好久没去啦。我们每次去塔诺都会是三个人。
岩炳问:“叫玉罕?”
“叫,叫吧。”
“她阿妈知道,我们会挨骂。”
我们还是叫了,悄悄从房子后面的窗里,叫的玉罕,窗口很小,挂着发白的小窗帘,不会想到里面是她,玉罕从昨晚就趴在窗户前发呆了。我们一叫,她就撩开窗帘,我吓了一跳,在小窗户里我们看见了对方,去塔诺吗?
玉罕说着从后门和我们一块儿跑出了庄。穿过那片飘浮着知了叫声的林子,从那里下一个斜坡上去,眼前就是那河,河水流动得平静。是涌水季,水面漂着上游下来的杂物,还有就是乳白的泡沫,岸上有些地方已经给没过去了,那些野花败了,凌乱地趴在阳光下。夏天使它们异常平静,静得像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