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死亡(第17/19页)
我们通过最新的研究所了解到的真正和可以说是相当神秘、深奥的佛教学说,也与上述的观点互相吻合,因为佛教学说教导的不是灵魂转生,而是一种奇特的、建立在道德基础上的重生学说;佛教对这一重生学说的陈述和阐释极具思想深度。这些见之于斯宾塞·哈代的《佛教指南》第394-396页对这方面的论述——这些论述相当值得阅读和思考(另可与书里第429、第440和第445页作比较)。泰莱著的《巴拉波达·查德罗·达雅》(伦敦,1812),还有桑格马诺写的《缅甸帝国》第6页,以及《亚洲研究》第6卷179页和第9卷256页也都证实了上述的描述。另外,科本编的相当有用的德文佛教简编也对此问题给予了正确的描述。但对于大部分佛教信众来说,这一重生学说太过微妙、太过难以捉摸了,所以,灵魂转世的理论就成了向他们宣说的代替品。
另外,我们所不能忽略的事实就是:我们甚至有支持这种重生理论的经验上的根据。事实上,在新生儿的诞生和逝世者的死亡之间有着某种的联系。也就是说,这种联系见之于在经受了突然性的瘟疫以后,人们所表现出来的强大生殖力。在14世纪,在黑死病夺走了旧世界大部分人口以后,一个异乎寻常的生育高峰就出现了,并且,双胞胎的出生变得相当频繁。另外,非常奇怪的事情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生的孩子都没有长齐所有的牙齿。那竭尽了全力的大自然在细节上就变得斤斤计较了。这些见之于F·舒努勒写的《瘟疫编年史》(1825)里。卡斯帕[10]的《人的大概寿命》(1835)也证实了这一原则:在某一特定的人口里,生育的数量对这一人口中的人的寿命和死亡率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因为这一人口的生育量是与死亡数同步的;这样,无论哪里和无论何时,死亡数和出生数都是以相等的比率增加和减少。卡斯帕通过从许多国家及其不同省份收集的累积证据使这一点变得毋庸置疑。但是,在我前世的死亡与一对陌生夫妇怀孕生育之间,或者反过来,却不可能有一有行、物理上的因果联系的呀。在此,形而上的解释无可否认地成了解释这有形世界的直接根据,并且,这种形而上的解释令人诧异莫名。虽说某一新诞生的生命清新、欢乐地进入存在,并像享受一样礼物般地享受这一存在,但在这世上却没有也不可能有免费的礼物。这一生命新鲜的存在是以老年和活力过去之后的死亡为代价——那一活力不再的生命已经沉沦,但它却包含了不可消亡的种子。正是从这些种子形成了新的生命:这两者是同一样的东西。能够阐明这两者之间的过渡,也就当然解开了一个巨大的神秘之谜。
我在这里所说的伟大真理却也不是从来完全不被人们所认识,虽然人们无法究本寻源理出这一真理的精确含意,因为唯有借助关于意欲具首要的和形而上的本质,而智力则只有次要的、纯粹是有机体的特性的学说,这一精确理解的工作才可以成为可能。也就是说,我们发现灵魂转生学说源自人类最古老和最高贵的时代,始终是全球流行,成为人类中的绝大多数人的信仰,并的确是所有宗教所宣讲的教义——除了犹太教以及两个出自犹太教的宗教以外。不过,正如我们已经提到过的,把这教义表现得至为幽深、奥妙,最接近真理的,则是佛教。据此,基督徒以在另一世界又将重逢安慰自己——在那里,人们完好无损、重又相聚,并能马上彼此认出——而根据上述其他的宗教,人们在这世界就已经是再度重逢了,虽然在这重逢里,大家已经彼此认不出对方了。也就是说,在诞生的循环里,由于灵魂转生或者重生的缘故,现在与我们密切相关或者密切接触的人,在下一辈子也与我们一道出生,与我们有着和现在同样的或者相似的关系,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和看法也没有多少两样,不管这些关系和态度是友好的抑或敌视的。(读者可参考斯宾塞·哈代的《佛教指南》第162页)当然,人们的彼此认出也只是局限于某一朦胧的感觉、一种无法清楚意识到的、隐隐约约暗示着某一相当遥远的东西的回忆。只有佛陀本人是例外:只有佛陀才有能力清楚认出自己和他人的前生。关于这些,在《佛本生的故事》中都有描述。但事实上,如果有幸在某时某刻能够纯粹以客观的眼睛审视现实中人们的奋斗和挣扎,我们就会自然而然产生这一直觉上的确信:我们所看见的这些人在从柏拉图式的理念方面考虑不仅始终是同一样的人,而且,目前的一代人,就其真正的内核而言,完全、实在就是和上一代人相一致的。人们只能问道:这一内核到底是什么。我的学说对此给予的答案已是不用多说的了。之所以会有上面提到的直觉上的确信,我们可以把这想象为是时间和空间这两块复制和幻化的玻璃片暂时失灵所造成的结果。至于人们普遍相信灵魂转生,奥比利在其出色的著作《印度人的涅槃》第13页是这样说的,并且说得很对:“这一古老的信仰传遍了全世界。在上古的时代就已经广为流传。所以,一个英国圣公会的博学者作出判断,认为这一信仰是无父、无母、没有任何家族渊源。”早在《吠陀》以及其他所有的印度圣书里面,就已经有了关于灵魂转生的教导,并且,众所周知,灵魂转生是婆罗门教和佛教的内核。所以,甚至现在,在所有并非信奉伊斯兰教的亚细亚地区,灵魂转生学说仍然是一统天下。也就是说,在全人类过半的人口当中,灵魂转生是人们最坚实的信仰,并且这一信仰发挥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实际影响。埃及人也信仰这一学说;俄耳甫斯[11]、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热情、激动地从埃及人手中接受了这一学说,而毕达哥拉斯学派则尤其笃信这一学说。在希腊的秘密宗教仪式中也倡导这一学说——柏拉图《法律》书的第九篇告诉了我们这一无可否认的事实。尼米修斯[12]甚至说:“相信一个人的灵魂从一个身体走到另一身体对于希腊人来说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因为他们宣称灵魂是不死的。”古代冰岛的神话诗集《埃达》也教导灵魂转生之说。这也同样是古时克尔特人中的巫师宗教的基础(皮希特,《不列颠岛吟游诗人之谜》,1856)。甚至印度的一个穆罕默德教派,波拉教派,也信奉灵魂转生,并因此不吃肉类食品——关于这些科尔布鲁克在《亚洲研究》第七卷作了详细的报道。在美国印第安人和黑人部族里面,甚至在澳大利亚土著人那里,也可找到上述信仰的痕迹,例如,1841年1月29日的英国《泰晤士报》有过一篇文章,准确报道了两个澳大利亚土著人因犯有纵火罪和谋杀罪而被处于极刑的情形。文章写道:“较年轻的那位罪犯在迎接自己的末日时,表现出了复仇者常有的坚定和毫不退缩的勇气;他所使用的唯一让人明白其含意的话语透露了这样的意思:他即将要转生为‘白种人'。正是这一点使他去意坚决。”乌恩格维特写的一本名叫《澳大利亚大洋洲》(1853)告诉读者:新荷兰的巴布亚居民把白种人视为重返阳间的亲戚。所有上述种种所引出的结论就是:只要一个人是不带偏见地反省、思考,那他自然而然就会确信灵魂再生的道理。我也注意到任何人在初次听到这一信仰时就能马上清楚明白。我们只需看看甚至莱辛也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态度在其《人类的教育》最后七章中支持这一信仰。利希腾贝格也在其《自我描述》中说过:“我无法摆脱得了这样的想法:我是死了以后才诞生的。”(《文论选》1844)甚至那过分经验论的休谟[13]也在其讨论“不朽”的怀疑论文章中写道(第3页),“灵魂转生学说因此是哲学可以倾听的唯一一类系统思想。”与这一信仰,与这一已传遍全人类、无论智者还是俗人都可通晓明了的学说相对立的是犹太教,以及从犹太教衍生出来的另两个宗教,因为这些宗教告诉人们人是从无中创造出来的。这样,人们就得为如何把这一从“无”中生“有”,与将来却可以无限时存在相互连接起来而煞费思量。当然,在火与剑的帮助下,他们成功地把那给人们带来慰藉的人类原初信仰从欧洲和部分的亚洲赶走了。这种情形还能持续多久尚未确定。但硬撑下去已是勉为其难了——这点可由那古老的教会历史作证。大部分的异端分子对那原初的信仰怀有好感,例子包括西蒙教派、巴西利底安教派、瓦伦丁教派、马尔西奥尼教派、诺斯替直觉教派、和摹尼教派等等。甚至犹太人自己也在某种程度上接受这一信仰,就像特实里安和吉士丁奴斯(在其对话中)所报道的那样。犹太法典上说,艾贝尔的灵魂进入了塞思的身体,然后又进入了摩西的躯壳。甚至《圣经》中《马太福音》16,13—14中的段落,也只有在我们把它们理解为在假设了灵魂转生信条以后所说出的话,才获得了理性的含意。《路加福音》也有这样的段落;路加补充了“一个古老的先知复活了”的话。这样,路加就以为这样的看法是犹太人产生的,即一个古老先知会皮发俱在、完好无损地复活。殊不知犹太人却知道得很清楚:这一先知已在坟墓里躺了六百到七百年的时间,因而早就灰飞烟灭;这一先知会复活的想法明显是荒唐的。不过,在基督教里,取代灵魂转生和今生为前世赎罪学说的却是人的原罪教义,亦即为他人赎罪的教义。也就是说,这两种学说都把现在的人和以前曾经存在过的人视为同一:灵魂转生学说是直接的,原罪学说则是间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