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死亡(第7/19页)
人类世代相传
就像树上的叶子
——《伊利亚特》
到底现在正在我周围嗡嗡地飞来飞去的苍蝇是在晚上睡觉,第二天早上又再度嗡嗡地飞来飞去,抑或这苍蝇在晚上就死去,在春天从苍蝇卵子里生出了另一只发出嗡嗡声的苍蝇,这本身就是同一桩事情。把这些表现为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的认识,并不是不带条件的;这种认识其实是相对的,这只是对现象而不是对自在之物的认识。苍蝇在第二天早上再度出现;苍蝇同样在春天再度出现。对于苍蝇来说,冬天和夜晚有什么区别?在伯尔达哈[2]的《生理学》卷1,我们读到这样的文字:“直到早上10点钟的时间,仍看不到纤毛虫的影子,而到了12点钟,水里已全都挤满了这些东西。晚上,这些生物就死了,而第二天早上则又生出一批。尼兹连续六天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形。”
所有的一切就是这样只逗留一会儿的时间,接着就得匆匆走向死亡。花草植物、昆虫在夏天完结的时候死去了;动物和人则在若干年以后结束生命。死亡不知疲倦地收割着。尽管如此,真实的情形就好像一点都不是这样,所有的一切照常在同样时间、同样地点出现,似乎事物就是永生不灭一样。花草照样变绿、开花,昆虫照样营营作响上下翻飞,动物和人则永葆青春,每个夏天我们又看到了那已被千百次品尝过的樱桃。各民族也作为不死的个体依然存在,虽然有时候这些民族改换了名字。甚至这些民族的行事、奋斗和承受的苦痛也永远是一样的,虽然历史总是在佯装讲述着并不一样的事情。这是因为这种情形就像玩万花筒一样:每次转动都会出现新的图案,但其实我们眼前所见的始终就是同一样的东西。因此,还有什么比接受下面这一想法更加自然的吗?亦即认为那种生、灭与事物的真正本质无关,这一本质不受影响,因而是长驻不灭的;所以,一切要意欲存在的东西,确实是持续和无尽地存在。据此,在每一特定的时间,所有各种属的动物,从蚊子一直到大象,都全体并存着。它们已经千百次地得到了更新,但却仍然保持着同一个样子。它们不知道在它们之前或者在它们之后,还生活过和将生活着跟它们一样的动物。长存的是种属;在意识到种属的不灭和自己与这种属的同一性以后,个体也就心情愉快。生存意欲在永无穷尽的现在此刻显现自身,因为现时此刻是种属生命的形式,因此,种属生命不会衰老,而是永远保持年轻。死亡之于种属就犹如睡眠之于个体,或者就犹如眼睛的眨动之于眼睛——当印度的神灵现身人形时,人们可以从他们不眨眼睛而认出这些神灵。正如夜幕降临这一世界就消失不见,但这一世界其实却是一刻也不曾停止存在,同样,人和动物似乎经由死亡而消失了,但其真正本质却继续不受影响地存在。现在让我们想象诞生和死亡永远快速地变换,那我们的眼前就是意欲的持续客体化、人的长驻理念,其屹立不动就像瀑布之上的一道彩虹。这是时间上的永恒不朽。正因为这样,尽管经过了数千百年的死亡和腐烂,但什么都不曾失去,没有点滴的物质、更加没有属于内在本质和作为大自然显现出来的东西是失去了的。所以,我们可以在每一刻都愉快地喊出,“尽管时间、死亡和腐烂,我们却一切都完好无损!”
但一旦一个人对这种游戏从心底里说出,“这游戏我不想再玩下去了”。那可能就会出现例外的情形。但这里却不是讨论这种情形的地方。
但我们一定要留意到这一事实:出生的阵痛和对死亡的怨恨,就是生存意欲以客体化维持自身的两个恒常条件;也就是说,我们自在的本质,并不受到时间流动和一代代人逝去的影响,这一自在本质就存在于永远延续的现时此刻,并品尝着生存意欲获得肯定的结果。这就类似于我们能够在白天保持清醒,其条件就是每天晚上都得睡觉一样。的确,这后一种情形就是大自然为帮助我们理解其难懂的段落所提供的一道注释。这是因为中止动物功能就是睡眠,中止生命体功能的则是死亡。
现时此刻的根基,或者说填充、材料,在各个时候都是同一样的东西。之所以无法直接认出这里面的同一性,正是因为时间的缘故,而时间是我们智力的一种形式和局限。由于时间的作用,例如,我们就认为将来的事件在此刻是不存在的;这一看法是基于一种错觉和假象。当这事件真的发生以后,我们就会意识到这一点。至于我们智力的本质形式为何会有这一错觉,那是因为出自大自然之手的智力,可一点都不是为了让我们把握事物的本质而设,而只是为了帮助我们了解动因,因而是为个体和暂时的意欲现象服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