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死亡(第8/19页)

一旦把我们所作的这些考察串联起来,我们也将明白爱利亚学派[3]的怪论的真实含意,亦即根本就没有生和灭,整体是稳固不动的(“巴门尼德和麦里梭[4]否认生、灭,因为他们把一切视为稳固不动的”,斯托拜阿斯,Ⅰ,21)。同样,恩培多克勒的这段美妙文字在此也得到了说明。这段文字是普卢塔克为我们保存下来的:

谁要是以为可以从本来的无生成了有,

或者,有可以消逝而成为完全的无,

那他们就欠缺深思并且是愚蠢的……

智者可从来不会认为:

只是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亦即所谓生活着的时候,

我们才会遭受好与坏;

诞生前和死亡后我们的一切都是无。

在狄德罗的《命运主义者雅克》里面,有一段相当奇特的文字同样值得在此提及:“在一个巨大城堡的入口处,人们可以看到这样的文字:‘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属于整个世界;跨进这门之前,你已在里面;而走出这门以后,你将仍在里面。’”(巴黎,1796,卷1,65页)

如果认为人的生殖就是从无中生有,那从这意义上说,当人死了以后,他当然也将归于无了。只不过要真正完全明白这种“无”将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因为只需要很一般的洞察力就足以看清:这种经验上的无,可一点都不是绝对的,亦即在每一种意义上而言都是无。经验上的观察就已经让我们得出这样的见解,因为父母的所有素质再度出现在诞生的孩子身上,这些素质因而是跨越了死亡。对此问题我将专文讨论[5]。

无法歇止地飞速流逝的时间及其囊括物,与稳固不动、无论何时都是同一样东西的目前现实存在,两者所构成的强烈反差是任何其他反差都无法相比的。如果我们从这一观点出发,真正客观地审视生活中贴近的事件,那处于时间之轮中心处的“Nunc stans”[6]就变得清晰可见了。在一个活了极长一段岁月,并且对人类及其全部历史一览无遗的生物看来,那永远的生、死交替就像是某种持续不断的振动;因此,这样一个生物可不会想到他眼前所见永远是从“无”生出新的“有”,然后又从“有”归于“无”。相反,就像把快速转动的火花看成持续的圆圈,把快速左右摇摆的弹簧看成固定的三角形,把摆动的弦线看成纺锤状物,同样,我们会把种属视为长存、长驻,而死亡和诞生则类似摇摆和振动而已。

对于我们的真正本质不会因死亡而毁灭,我们永远会有错误的理解——假如我们不下定决心首先在动物的身上研究这一点,而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唯独人类才可永恒不朽,夸口人类是单独的一类。恰恰就是这种狂妄和这种狂妄所源自的狭窄见解,使大多数人都死不承认、顽固抗拒本来是再清楚不过的这一真理:在本质和主要方面,我们和动物是同一的。事实上,稍微提及我们和动物的亲缘关系,那些狭窄的人就会感到受不了。这种否认事实和真理的态度,比任何一切都更有效地阻止人们真正认识我们本质不灭的道理。这是因为如果在某一错误道路上寻找某物时,我们也就正因此抛弃了正确的途径;在那错误的道路上我们最终获得的除了迟到的失望以外,不会还有别的东西。所以,不要因循先入为主的古怪想法,要改换新的思想,追随大自然的指引!首先,要学会认出在每一年轻动物身上的永远不老的种属存在,而这种属存在把一段短暂的青春——那是种属的永恒青春的映象——给予了每一新的动物个体。这些动物个体也就以崭新、活泼的样子出现,就像这些今天才有的产物。我们只需老实问一问自己:今年春天的燕子是否完全有别于第一个春天里的燕子?在这两者之间,神奇的造化是否的确从无中生有、千百万次地把它们更新,然后又习以为常地把它们化为无?我知道得很清楚,如果我很认真地向一个人保证:刚才还在院子里玩耍的猫儿与在三百年前做出同样跳跃等动作的猫儿是相同的一只,那这个人肯定认为我是疯了;但我也知道,如果相信今天的猫儿完全、彻底有别于三百年前的那只猫儿,那将是更加疯狂的想法。我们只需忠实、认真、深入检视这些高级脊椎动物,就会清晰地意识到:这些深不可测的生物体,就总体而言,是不可能归于无的;但在另一方面,我们也了解到这些生物体倏忽的一生。这都是因为在这一动物的身上,这一动物无尽的理念(种属)就打印在那有尽的个体上面。这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这一说法当然是真的,即我们在每一个体的身上总是看到一个不同的生物——在组成个体化原理的充足理性原则(时间和空间也包含其中)的意义上理解的话。但从另一意义上理解,那上述的说法就不是真的,亦即假如我们把现实只是理解为隶属事物长驻形式、隶属理念的东西——这对于柏拉图是那样的清楚明白,这甚至成了柏拉图的基本思想、柏拉图哲学的中心,而能否把握这事物的长驻形式、理念,则成了柏拉图衡量一个人的哲学能力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