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盟好:女儿红(第2/7页)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毛苹《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年岁渐长,我渐渐不再那么信任“绝对”,而是认为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有余地。就算现在以为自己只爱这个人,总有一天也有可能会爱上其他的人。我也认为在这个不符合我梦想的世界里,没有值得让我为之慷慨的人,所以只好自重自卫,和这个世界保有距离,拒绝看得太分明。

然而,我这样究竟不能算是真正爱上过谁,而自重自卫到过分就是自私。要知道,黑白之间存在着各种的灰,但爱中没有任何的灰色地带或模棱两可。爱就是爱,就要100%,哪怕你说爱了99.99%,都不能算是爱。

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讲了一个女子平凡而执著的爱。

十三岁时,她家对面搬来一个男人,是一位作家。第一次见他,她就陷落了,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他。

谁也不会相信孩童时期产生的爱竟会绵延至漫长的一生。后来,她随父母搬家离开了那个城市。但是因为那份难以销蚀的爱的牵引,她还是回到那座有他在的城市。终日在他的住所徘徊,在他的窗外孤立,只为看他的灯亮起,和灯下他影影绰绰的身影。

这时的她已经不是当年懵懂无措的孩子,只敢用痴痴的大眼望着他的背影。她出落得亭亭,又独擅风情。这样的她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她听从心的召唤,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全然交付于他。虽然,她内心再明白不过,自己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后来,她发现怀了他的孩子,但她并没有打算告诉他,她只是想把这个孩子,和这份爱恋成为她心底永恒的秘密。

为了抚养他们共同的孩子,她出卖自己的身体;她全心等待他不时的召唤,并珍惜着和他在一起的短暂时光,从而拒绝任何人的求婚;但是,他始终没有认出她,也没有爱上她。

最后,他们的儿子因为患了重病,离她而去,她自己也重病缠身,不久于人世。她终于鼓起勇气,用一支饱蘸苦痛爱意的笔写下了她对他最完整最无私的爱情。

信中,她写了一段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不为人所觉察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委身屈从,热情奔放,这和一个成年妇女那种欲火炽烈,不知不觉中贪求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

这就是所谓100%的爱吧。无所求、无声息却又为一人做尽所能做的一切,放弃所能放弃的一切。这样的爱,不止在茨威格的小说里有,在中国的战国时期也有一位这样的女子对着丈夫说下这样的誓言: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天啊!我渴望与你相知相惜,长存此心永不褪减。除非巍巍群山消逝不见,除非滔滔江水干涸枯竭。除非凛凛寒冬雷声翻滚,除非炎炎酷暑白雪纷飞,除非天地相交聚合连接,直到这样的事情全都发生时,我才敢将对你的情意决绝抛弃!

战国时,吴王吴芮是吴国开国之主泰伯的第廿九世孙,夫差的第七世孙。他有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妃子叫毛苹。这一年,为庆祝吴芮的四十岁生日,吴芮与毛苹一起来到湘江之上泛舟。二人远望青山,近看碧水,思及这么多年来在外征战的点点滴滴,打打杀杀不断,夫妻则聚聚散散总也难长相厮守,如今天下太平,大势已定,他们终于可以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只是不知还能过几年的幸福生活。想到这里,毛苹和吴芮都陷入了一种莫可名状的伤感情绪里。

毛苹见丈夫心绪不佳,有所不忍,就对着丈夫即兴吟诗一首,正是上面那首《上邪》。这首诗情深深,意切切,吴芮听罢大为震动,竟然让他想到了死,也想到了他的家乡瑶里。

他对毛苹说:“芮归当赴天台,观天门之暝晦。”意思是说:等我死后,请把我送回家乡瑶里五股尖仰天台,我告知父辈祖先们,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完成了他们嘱托我的事,现在就可以放心地和他们在一起,朝迎旭日东升,暮送夕阳西下。”然而就在这一年,吴芮与毛苹夫妇双双无疾而终。

吴芮与毛苹是幸运的,他们相知相惜,又互相懂得,生命里面那许多沉重而婉转的事情,纵使不可说,他也能明白她,正如她明白他。而他们更幸运的是,不但能多年同甘共苦,最后又一同死去,真是应了毛苹的誓言。那五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于是,他们生死同在,永远也不会相决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