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6/31页)

“你他妈的!存心坏事呀?……”

那畜生挨了他的“大哥”一狠脚。

“走,就走。嘿嘿,老子不能受用的,也不能囫囵地留给别人……”

他拿起他的“大哥”用来锯掉教授头的那片血淋淋的碎玻璃,在姑娘脸上、臂上、腿上……一切暴露美好肌肤之处乱割乱划乱戳……

他的两个伙伴不得不拖着他惶惶逃走。

可怜那姑娘于昏厥之中容损肉绽惨不忍睹……

商场的仓库被打开了。救生圈被发现了。

经过一番奋不顾身的抢夺,几百个救生圈终于套在了几百个强者身上。他们带着抢夺造成的血和伤,也带着几分获胜的角斗士那种庆幸和骄傲心理,冲到马路上。他们都知道自己会成为多么危险的袭击目标,一冲到马路上,就往窄街小巷里跑。每人背后,都有十几个二十几个穷追不舍者……

那情形好比一群非洲鬣狗追逐一匹斑马。

一个眼眶被打肿的小伙子在奔跑中撞到了一根水泥电线杆上,如同一只兔子撞到了树根上,向后仰倒于地就没再动弹。追逐他的人追逐到跟前,伸出一只只手从他身上往下扯救生圈。他们互相发出野兽般的威吓对方的吼叫。

他们中夺到了救生圈那个亦遭追逐。

而他夺到的其实不是救生圈。是救生圈的一部分。他们追上了他,立刻将他绊倒放翻。然而他和他们,并没有立刻意识到,他舍命加以捍卫的,根本不能算是救生圈。为了那救生圈的一部分,为了那丝毫也没有救生作用的比单帽大不了多少的一片胶皮,他和他们之间展开近乎殊死的格斗,不但动了拳脚,而且动了牙齿。

终于那片胶皮被明白了不过是一片胶皮。由于扯拽,它已失去了原有的弹性,仿佛是被抻得变了形的太薄了的饺子皮儿。连胶皮也不能算还有点儿用比如还能粘补鞋的好胶皮了。

于是他们停止了争夺。

于是他们都放弃了一心想要夺归己有的巨大的猛烈的欲望。

于是他们你看我,我瞧你,各自讪笑。一时间都显得非常之尴尬,非常之没趣儿,非常之不自然不自在。

“我说,你只到手一小片儿胶皮,你倒是瞎跑个什么劲儿呀?”

他们中的一个,开始埋怨那个被他们绊倒放翻,且挨了他们一通拳脚的人。

“你这个人,白白受苦了不是?你抢着了,倒是看看啊!……”

“打他也该打,揍他也该揍!还不是因为他,我们才追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哎哟……这小子还撞了我肋巴骨一头……”

他们都愤愤地批评起来。在批评的同时,不自然不自在的他们,一个个的,都渐渐变得矜持了。似乎不但矜持,而且是些很无辜的受骗上当的直接的受害者。

“你们……你们……容我看看了么?……你们恨不得,都想把我撕巴撕巴吃了的样子!再说,最先引得你们狗撵兔子似的追的,也不是我啊!……”

小伙子呻吟着,坐起来。他的手背上,有两排深深的牙印。

他的话,又使他们都显得不自然不自在。

“你还有理啦?!”

“你还觉得委屈么!”

“你要是稍微表现出那么一丁点儿礼让的意思……哼,对你这种人,再怎么进行共产主义精神教育,也白搭!”

他们企图极力维护住刚刚复归的矜持。

他们都挺恼火他不给他们一个台阶。

“算啦算啦,甭跟他一般见识,走吧走吧……”

于是他们只好自己提供自己一个台阶,悻悻地,相随着散去了。每个人拔腿而去时,都狠狠瞪了小伙子一眼。倘目光可做伤人利器,那小伙子肯定体无完肤。

小伙子,他哼哼着,想站起来,却不能够。他的一条腿,脱臼了。

他用他那只被咬出两排深深的似乎一辈子再也不能平复的牙印的手,捡起那片被弃之于地在抢夺之中扯拽得变了形的胶皮,怔怔看了半天,忽然狂笑不止……

而在此时,在另外一个地方,在一幢建成不久,尚没有多少人家搬进去住的楼里,有一对新人互相搂着膀子抱着头,号啕大哭。

他们的婚礼正在进行。

三室一厅的新房装修考究。拼块地板、高级壁纸、百叶窗、封闭阳台,从卧室到内室到客厅到厨房到厕所,一切一切体现一个新字。新得仿佛更是为了向打算结婚的人提供样板吸引参观而并不打算真在这里生活似的。电视机、录像机、组合音响、冰箱、空调应有尽有。在中国,对于一对二十多岁的青年,可谓豪华甚至有些奢侈的安乐窝了。

新郎新娘哭得泪人儿似的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有鬼鬼泣有神神悲哭得每一位宾客坐立不安。

公公婆婆岳丈丈母娘陪着哭。新娘脸上的浓妆艳抹被泪水冲得红一道紫一道如同二花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