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0/34页)
踝腕的伤口挺深。一块皮肉几乎被鸥喙钳掉。他将伤口使劲挤了一会儿,用手绢包好,辨认一下方向,抄近路匆匆往家走。
市委大院的铁栅正门严关着。门旁传达室的灯却还亮着。他推推大门上的小门,小门已落了锁。从铁栅的缝隙,他望见守门人伏在传达室的桌上睡着。
他不想惊动那人。他打算越门而入。正当他攀上铁门时,有人从后将他扯了下来。
“干什么?!”
一声严厉的喝问。
他转过身,见一个穿风雨衣的人,双手插在衣兜内,几乎与他贴身而立。领子翻起着。对接的领角,掩住了那人的三分之一面孔。尽管离得很近,他也看不出那人的实际年龄。平头,疏淡得几乎不存在的眉毛,雄狮一样大而威猛的鼻子,一双虽小但是目光又犀利又阴森的眼睛。这双眼睛使人感到,你一旦引起了他的注意,你的麻烦就来了。不管你是谁,在他对你毫无兴趣或彻底消除某种怀疑之前,你休想轻易摆脱他,他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市长立刻明白他是哪一类人中的一个了。尽管自己不是冒充的市长,对那人也不禁表示出了应有的礼貌。他虽没有直接和他们遭遇过,但他对他们的职业性格是不无了解的。他不想因为忽略了应有的礼貌本可以在家里却在别处度过一夜。
“我是市长。我要回家……”
“你经常这么回家?”
“当然不。你看守门的睡着了,我不愿惊动他……”
“你倒挺替别人着想的……身份证。”
“我……我一向不把身份证带在身上……”
“或者,工作证什么的也行。总之你得出示一个证件之类的东西,让我相信你是市长。”
“这……我当然是有的……不过,一向我也不带在身上……”
“那么名片。名片也可以。”
“真抱歉,名片我也有……不过……”
他后退了一步。他不习惯离一个人如此之近地接受盘问。
他这一举动,使对方误以为他企图转身而逃。一只有力的手猝然擒住了他的腕子。
“对不起,跟我走。”
声音没高也没低,始终那么冷冷冰冰平平板板的,没有任何语言意味儿,也就更谈不上任何语调变化。
“别……同志别这样,请千万相信,我真的是市长……”他挣动了一下,腕子没能挣脱对方那只有力的手,反而被擒得更紧了。如同手铐。
“别逆着我,老老实实跟我走。”
大院内,西北角,一片光被茂密的柳枝所筛,绰约可见。市长朝那里望了望,不知如何是好。那一排灯光所显示的窗口,正是他家的客厅和他的家中办公室的窗口。他想象着他的妻子女儿,也许正相互偎依在客厅的沙发上,眼巴巴地盼望着他回家。
他苦笑起来。
“走……”
“要不,我们还是把守门的叫醒吧!他肯定认识我,会证明我真是市长的……”
他以更加礼貌之至的语调商量。
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沉吟,犹豫,考虑有无允许这一请求的必要……
“怎么回事?”
彼此都不经意间,又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个人也穿一件和那个人同样的风雨衣。也将衣领翻起来,掩住了下巴和嘴。使他的话听来像是直接从胸腔发出的。
“他说他是市长,可他没有任何证件能证明他是市长。他说他要回家,可他跳门……”
一道电筒光直射在市长脸上。市长被晃得闭上了眼睛,但没有用手遮挡。以便人家对他的脸进行“鉴定”。一尺半长的电筒,不仅将光,而且将热也一并奉献给了市长。市长觉得脸上挺舒服的。
“他是市长同志。”
话说得很肯定。
尽管闭着眼睛,市长也知道,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感觉到直射在脸上的光,倏然像一条蛇似的缩入电筒里去了。同时,那只始终擒住他腕子的手立刻放开了。
他缓缓睁眼,以为会看到对方惶遽和尴尬的表情。
“市长同志,请原谅。”
对方以机械的口吻说。仍是那么一种不高不低,没高也没低,冷冷冰冰平平板板没有任何语言意味更谈不上任何语调变化的声音。
这使市长自己不免有些尴尬,搭讪着问:“同志们,你们是哪方面的?”
“我们奉命保卫这座大院的安全。”
后来者的回答像是有意回避什么似的。起码使市长觉得他有意回避什么。因为他等于根本没有回答市长的话。但他那样子,仿佛已经回答得很具体,包括市长想问而没问的话,也完全回答了似的。
“同志们辛苦了!”
市长一一握了握他们的手。不论他们是哪方面的,看来有一点是值得乐观的,城市的一切神经都恢复了敏感并正在恢复着敏感。某些方面的人物开始努力挽回自己的职责形象。他所强调的事情悄悄进行着。他没来得及强调的事情也正在进行。他觉得他像一张大蜘蛛网上的蜘蛛,只要他还在,这张网便仍是一张网。他一时高兴,分别拍了拍那两个人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