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8/34页)

“我才没胡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她的语言之凿凿倒显得无足轻重十分多余了。

“那么他是谁?他究竟是谁?你怎么可能看不见他?!我不信!你告诉我他是谁?!”

“不,我不能。那他会把你杀了的……”

“……”

他相信了。不,他完全确信了她在家里遭到强奸这样一个事实了。却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看不见那个男人。那个又粗暴又凶狠是色魔是流氓她抗拒不了他也保护不了她的高大有力的男人。他不能相信根本不能相信!尤其她说那个男人还会再来随时会来会当着他的面将她抱到床上或者就把她按在地上蹂躏她强奸她而她只能顺从甚至获得达到高潮的快感甚至渴望再度被强奸的刺激……这些话不但使他愤怒而且将他的自尊心践踏烂了!

“你从来不曾使我达到那样的……”

在全部从她口中说出的使他忍无可忍的话中,这一句像一根毒针扎入他心里。使他认为她并非被强奸了事实上是与人通奸!在今天这样一天!也许正是在他被困于市委大楼内心焦急如焚的时候,或者正是他在市委大楼的台阶上险些丧命于失去理智的人们的愤怒的时候!而她还要告诉他!他进而认为她发抖她搂抱住他她那种似乎害怕的恐惧之态,都不过是装模作样是逼真的表演罢了!

“难道你没喊?没呼救?……”

他的十指几乎抓进她肩部的皮肉里,猛烈地摇撼她。

他又将鼻子凑向她的嘴,希望闻到酒气。希望自己能有根据判断她是喝醉了。她口中毫无酒气,却有一股薄荷口香糖的淡淡的香味儿。她总不至于因为刚才饮了一口干白葡萄酒便忽然醉得幻觉联翩满口胡言乱语!

“我呼喊不出来……”

“他用刀威胁你了么?或者……可你说你看不见他!……”

他仔细审视她的脖子,仔细得像医生要从人皮肤上寻找出足以做诊断结论的极其微小的出血点。她脖子上丝毫也没有被扼过的痕迹。像她那么皮肤娇嫩的脖子,即使一个男人用手指使劲儿弹一下,也会留下痕迹的。他这么认为。

继而他审视她的身体。她全身毫无与人搏斗过的任何迹象。

“你不要这样了。我说过,我抗拒不了他。所以我不做愚事。不抵抗。我顺从他。我只能顺从。他必定会再来。也许一分钟后。也许十分钟后。也许一个小时后。我们的家必须接纳他。他对我有欲望。也有权利……”

她喃喃地说时,仿佛已经不觉得羞耻了。仿佛是站在那一个强奸了她的男人的立场上替他进行声明。说得仍很平静。每一次停顿所表达的内容仍那么明确而完整。话语仍简练得如高等秘书所拟的公文。语调仍仿佛内心根本没有宗教情感的神父在葬穴前敷衍塞责地念《圣经》。只是,多了几分并不想掩饰的嘲弄的意味儿。

他觉得她简直就不是他所恩爱所熟悉的妻子了!

他猛一推,她跌坐于地。她并没有做出任何相应的举动或反应。就好像是她自己离开了他的怀抱似的。就好像她要永远那样坐着永远不再起来了似的。她镇定地平静地望着他。目光如同她卧在床上望着他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含义。镇定,平静,在望着他,却又仿佛望着什么固定的东西。甚至使他感到仿佛对他视而不见。

他认为她分明是在向他宣告决裂。如果说她的目光中确实还有某种期待的话,那么无非是期待他首先宣告决裂。

他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出卧室,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女儿的房间一向是不落暗锁的。他犹豫片刻,轻轻推开了门。瓦数很低的由长翅膀的白瓷丘比特捧着的小小台灯亮着。女儿睡得很安泰很沉熟。在今天,在这一个夜晚,能那么安泰那么沉熟地甜睡着,大概全市所有十七岁以上的人是做不到的。女儿的枕边有一本书。地上还有一本书。他蹑足走到女儿床前,捡起了那一本书。那是一本《日本风俗大全》。他将它放在女儿枕旁,又拿起另一本书看了看——《常用日语词典》。

“芸儿,芸儿……”

他俯下身,低唤女儿。

女儿翻了个身,背朝着他了。

他想将女儿的身子扳过来,虽已伸出了双手,却并没有那样做。

他绕到床的另一侧,继续低唤。其实他已有几分不忍从甜睡中唤醒她。然而又认为必须唤醒她。不将家中今天发生的事情问个水落石出,他感到根本不能说服自己再回到卧室去,根本不愿再见到那个是自己的妻子又不似自己妻子了的女人。他心里正开始萌生想揍她一顿的冲动。今天他曾萌生过许多次许多种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只图随心所欲的冲动。而此刻的冲动最强,强得难以按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