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7/19页)

格雷戈里往后退了一步,望着警察渐渐跑远。

他现在面临着这辈子最大的麻烦。

他的排叛变,直接违抗命令,没有朝示威者开枪,而是袭击了警察。他非但没有阻止,还带头射击平斯基,后者没被打死,必定会把一切汇报上去。他们没有任何办法遮掩事实,也找不到任何借口为自己开脱,必将受到严惩。他犯了叛国罪。他可能会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然后被处死。

即使如此,他心里仍然十分畅快。

瓦莉娅从人群中挤过来。她笑着,尽管脸上带着血迹。“现在怎么办,中士?”

格雷戈里不打算就这样认罪。沙皇正在谋杀自己的人民。既然如此,人民也会挺身反抗。“去军营,”格雷戈里说,“把工人阶级武装起来!”他一把抓过她手里的红旗,“跟我来!”

他大步沿着萨姆索涅夫斯基大街返回。手下的战士们跟着他,伊萨克在一旁指挥着,人群跟在他们后面。格雷戈里并不清楚他具体要做什么,但他觉得没必要预先计划——走在人群最前列,让他相信自己能做到任何事情。

哨兵为士兵们打开营门,但大门一开,想把示威者关在外面就难了。格雷戈里带领队伍穿过阅兵场来到军械库。基里洛夫中尉从总部出来,看见人群便朝这边跑了过来。“站住!”他喊道,“全都停下,马上!”

格雷戈里没搭理他。

基里洛夫站在原地,抽出他的手枪。“停下!”他说,“再往前走我就开枪!”

格雷戈里手下的两三个士兵举起步枪朝基里洛夫射击。好几颗子弹一齐击中了他,他立刻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格雷戈里继续向前走。

军械库有两个哨兵把守。两人都没有阻拦格雷戈里。他用弹夹中的最后两颗子弹打碎了那扇厚重木门上的锁头。人群呼啦啦冲进军械库,互相推搡着去拿武器。几个士兵负责打开装着步枪的木匣子,把枪支连同弹药盒分发给大家。

这就是革命,格雷戈里想。他为此振奋不已,也感到恐惧。

他拿了两支配发给军官的纳甘左轮手枪,给步枪填上子弹,口袋里也塞满弹药。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但他现在已经成了罪犯,必须把自己武装起来。

军营里的其他士兵也加入进来洗劫军械库。很快,每个人都武装到了牙齿。

格雷戈里扛着瓦莉娅的那杆红旗,带领众人走出军营。示威活动总是前往市中心。在伊萨克、雅科夫和瓦莉娅的簇拥下,他穿过铸造大桥,向彼得格勒富裕的中心地带前进。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飞,像在做梦,就好像喝下了一大口伏特加。这么多年他总是嘴上说反抗权威,今天他真的这样做了。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是一种不同的生物,一只飞翔在空中的鸟。

他想起母亲被枪杀后跟他说话的那个老人。他说:“愿你活得长久,”当时他怀里抱着母亲的尸体正试图穿过冬宫广场,“为沙皇这一天的恶行复仇。”老爷子,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兴高采烈地想。

第一机枪团并不是这天上午唯一发生兵变的部队。等他走到大桥的另一头,发现街上满是军人,他们藐视军规,反戴着帽子,敞着上衣。大部分都戴着红色臂章或丝带,表示他们参加了革命。招募来的汽车到处乱闯,窗口探出步枪枪筒和刺刀,里面是坐在士兵膝头哈哈大笑着的姑娘。昨天的岗哨和检查站全没了踪影。街道完全被民众控制了。

格雷戈里看见一家葡萄酒商店的橱窗玻璃砸碎了,门也被砸烂。一个士兵带着一个姑娘从里面走出来,双手握着酒瓶,踩着一地的碎玻璃。隔壁的咖啡店老板在外面摆了张桌子,上面有几盘熏鱼和切成片的香肠,他带着红色丝带,站在一旁不自然地笑着,邀请士兵们随便享用。格雷戈里猜测他是在竭力保全自己的店铺,以免像隔壁的葡萄酒商店一样被打劫。

人们走向市中心,狂欢的气氛愈发浓烈。虽说刚到中午,但有些人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姑娘们似乎都愿意亲吻任何戴红肩章的人,格雷戈里看见一个士兵当众抚摸一个胸脯丰满的中年女人,后者咯咯笑着。还有些女孩穿上了士兵的军服、戴着军帽,蹬着并不合脚的靴子在街上大摇大摆走着,享受着自由的滋味。

众人试图拦下一辆驶过街道的闪亮的劳斯莱斯轿车。司机脚踩油门加速向前,但还是有人打开了车门,把司机从里面拉出来。人们冲上前去往车里挤。格雷戈里看见马克拉柯夫伯爵从后座上被揪了出来,他是普梯洛夫机械厂的一位董事。格雷戈里回想起碧公主去工厂参观那天,马克拉柯夫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人群大声嘲笑着,伯爵拉起裘皮衣领匆匆跑了,人们也没再去骚扰他。十来个人挤进他的汽车,有人发动起来,兴奋地按着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