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第8/11页)
她在路上飞奔,发现前面墙边停着一辆自行车,它的主人正在报亭买报纸。
她来不及多想就冲了上去,骑上自行车,全力往前骑。身后并没有传来“有小偷”的叫喊声,大概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被偷了东西。她闯过一个红灯,围巾在慌乱中散开了。一辆小轿车冲了过来,响了一声喇叭。她的大腿擦伤了,腰也被车门把手剐蹭到。摇晃了几下后,她找回平衡,顾不上疼痛,继续加速前进。车轮不停飞转着,不时因吓到行人而受到责骂,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没有时间道歉,更没有时间停下来。在穿过电车轨道时她稍微留意了一下,因为要是以这个速度滑倒在铁轨上的话,她会痛得无法站起来。两边的建筑物迅速后退,人行道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灰线。她感觉肺都要炸开了,胸口如火烧般难受,但这些跟五颗子弹穿透一个无辜者的身体相比,通通不算什么。现在几点了?三点一刻?三点二十?终于来到了她执行监视任务时每天都要经过的那个小坡。
她生气的是詹的愚蠢,但更气自己的大意:她怎么可能笨到相信莱斯皮纳斯代理检察长会像她监视的那个人那样对自己的安全完全不在乎?那段时间,她整天嘲笑这个蠢蛋,一直认为这次的猎物很容易就能被干掉。其实,真正应该被嘲笑的,是她自己。这位莱斯皮纳斯先生当然有理由自由自在地出入,因为他是无辜的,他不应该成为抵抗组织或者其他任何人攻击的对象。虽然感觉腿快断了,但她没有松懈。骑下小坡了,只剩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时间还来得及。如果有人采取行动了,她应该可以听到枪声,幸好到目前为止,耳边只有嗡鸣声。这是她的太阳穴绷得太紧的结果,还没有枪声响起。
到达目的地了。只见无辜的莱斯皮纳斯关上房门,穿过自家花园。罗伯特走上街道,衣服口袋里的手已经握紧了枪,马上就要射击了。一秒也不能再耽搁。卡特琳娜一个急刹车,自行车滑倒在一旁。她快步冲上去按住了罗伯特的手。
“你疯了吗!这是干什么!”
她喘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惨白,但抓住同伴的手始终没有放下。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看着满脸疑惑的罗伯特,她终于挤出了三个字:
“不是他!”
无辜的莱斯皮纳斯坐进自己黑色的标致202,静静地开走了。在经过这对看似相互拥抱着的情侣时,他朝着他们做了个小小的手势。望着反光镜里渐渐远去的两个人,他心想:“相爱的人,总是那么美好。”
今天是令人愤怒的一天。德国人闯进了大学。十个年轻人被抓到大厅里进行质询。他们被枪托击打着往前走,被一步步拉下楼梯,最后被带走了。所以,我们绝不能放弃。即使常常饿得头晕目眩,即使每晚都得担惊受怕,即使不断有伙伴被逮捕,我们也决不能退缩,我们要抵抗到底。
卡特琳娜用尽所有力气挽救了一个无辜的人。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我们不会杀害任何无辜者,即使他是被迫为德国人工作的人。代理检察长还活着,我们得重新开始侦察工作。由于不知道他的住址,所以得从他离开法院时开始盯起。整个过程很困难。莱斯皮纳斯通常坐一辆大型的黑色霍奇基斯出行,有时是一辆雷诺,都由司机驾驶。为了不引起怀疑,卡特琳娜制订了一个跟踪计划。第一天由一名同伴从他出法院门开始跟起,几分钟后便停下来。第二天,由另一名伙伴骑上不同的自行车从前一天结束的地方继续跟。如此这般接力下去,我们最终找到了他的住处。卡特琳娜重新开始了她的监视任务,用不了几天,我们就可以知道代理检察长的所有生活习惯了。
在我们眼中,有一类敌人比纳粹还可恨,那就是保安队。如果说德国人是我们在战场上公开的敌人的话,那么保安队就是国家内部比法西斯还可恶的败类。
保安队队员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只知道对人民滥用权力。无数妇女受到了他们的凌辱,只因为相信自己的孩子会因此幸免于难;无数老人在空荡荡的店铺门口排起长队,他们只有不断地给钱,才能不被殴打;无法偿清债务的人被押进监狱,他们的住所随后便被洗劫一空。如果没有这群畜生的帮忙,纳粹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将如此多的人送往集中营,死去的人可能不会有现在的十分之一。
我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每天在恐惧和饥饿中度过。而这帮穿着黑衬衫的浑蛋,天天在饭店里大吃大喝。无数次我经过饭店橱窗时,都会看到他们酒足饭饱后得意地舔着手指那副令人作呕的样子。恐惧与饥饿,这是一直藏在我们肚子里的一杯可怕的鸡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