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夜之城(第7/11页)
在去深圳的巴士上,艾米莉问我,我最想去什么地方。
“我想去鸦片战争博物馆。”我说。
“我不要回那儿去。”她说。
“迈耶老师可喜欢那儿啦。”我说:“他叫我一定要去。我们可以叫个摩托车过去。”
然而艾米莉可比以前强硬多了。很快,她就把我们的行程选择限定在三个主题公园之中:第一是深圳野生动物园,广告宣传说是“与游客互动的野生动物”;第二是中国民俗文化村,在那儿可以看到中国所有的少数民族,他们会穿着各自的民族服装;还有就是锦绣中华,那里面有中国各个著名景点的微缩景观。我最终把选择权交给了艾米莉。我可提醒了她,不管她怎么选,我们注定要体验的,只是一些最为糟糕的中式雅皮士娱乐。
她选了深圳野生动物园。如果从“允许游客喂食动物”这一点来说,广告宣传里所用到的“互动”一词可谓千真万确。游客们喂动物吃很多不同的东西,有红萝卜、坚果、芹菜等;当他们喂光了这些食物,就拿食物的包装袋拿给动物们吃。公园里到处都是小贩,叫卖着一块钱一袋的喂食。这些人铁定是按照售出喂食的数量拿佣金的,他们和那群载人去鸦片战争博物馆的摩托车司机一样,使开浑身解数叫你买东西。“一块钱!”小贩们叫着。“来喂鹿吧,只要一块钱。”“来喂鹿吧,一块钱!”那些鹿就像这儿的其他动物一样,眼神呆滞,身体臃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在猴子山那儿,小贩们开始威胁我们。有个男的对我们说,如果你不喂那些猴子,它们就会攻击你。如果没有一袋一块钱的红萝卜,猴子山可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喂猴子吧。只要一块钱。你一定要喂猴子。
艾米莉就要掏钱买一袋红萝卜了,我阻止了她。“如果我们不喂那些猴子会怎样?你不想看看吗?”我说。她抬了抬头,笑了。果然如那个男人所说的,有只猴子想要抢走艾米莉的钱包,而我不得不紧紧抓住我的棒球帽。我们离开猴子山时,那个男人朝我们做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当我们来到鳄鱼池时,那儿只剩下一只鸭子了。它关在一个很小的笼子里,两眼直视前方,好像在避免和鳄鱼对视,就像我在机场过海关时所表现的一样。倒数第二只鸭子刚被投到鳄鱼池里,那些鳄鱼还在争相撕扯着。每只鸭子要25块人民币。我把钱包拿了出来。
“我不想把鸭子扔到鳄鱼堆里。”艾米莉说。
“你不用这样做,”我说:“管理员会替你把它扔到池子里的。他也不是把鸭子扔到鳄鱼堆里,他只是把鸭子扔到池塘里。”
“我不喜欢鳄鱼。”她说:“我不想喂它们。也没见你喂别的动物。”
“鳄鱼可是友好的动物。”我说。“看,那一只在笑呢。”
池子里,有只鳄鱼抢到了倒数第二只鸭子的一块肉,现在它正张着嘴,往外吐着水,水里是有些鸭子毛。
“它们的嘴天生长成那样的。”艾米莉说。
我很耐心地和她讲道理。我说,把鸭子关在笼里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特别是在致力于保护野生动物的野生动物园里。这只是野生动物生存的方式:它们在危险重重的环境中,有些存活,有些死去。即使那只鸭子没有活下来,也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没有亲自动手、也非主宰鸭子命运的真正元凶。我们没有碰过那只鸭子一根毫毛;我们只是把25块钱交给了一个男人。三块美金,就可以买到一只鸭子的自由,这可划算得很。
艾米莉说,鸭子的翅膀是被剪过的。“那个嘛,”我说:“它还可以游到对岸去,然后远走高飞。鸭子认真走起路来,走得可快了。而且谁知道呢,或者他们没把鸭子的翅膀剪对;或者鸭子会给我们一个惊喜,一下子飞起来,飞到隔壁的鞋厂,然后开始它的自由生活。我们总得试一试,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为了要说服艾米莉,我的理由越来越来偏激了。我告诉她,鳄鱼是一种稀有动物,现在都快要濒临灭绝了,如果不喂这些鳄鱼,它们就要死掉。艾米莉反驳我说,这些鳄鱼看起来最近都不会挨饿的。虽然我不愿意承认艾米莉说的话,但很明显她是对的。眼前的鳄鱼们看起来像快要膨胀得爆炸了。倒数第二只鸭子也只是被撕成了碎片,并没有被吃掉;它的一块块肉在岸边漂浮着。
最后,我的辩驳不得不上升到道德层面,这道德感又简直不堪一击:如果我们不把鸭子扔到鳄鱼池,其他人也会这么干。我们不比别人道德感强,也不比别人道德感弱,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我们是人,欣赏一池鳄鱼和一只修剪过翅膀的鸭子恶斗,正是人的本性。不管怎么说,这只鸭子有什么特别的呢?凭什么要区别对待它和它的同伴?……我一直喋喋不休,然而像在鸦片战争博物馆的表态上一样,艾米莉的态度非常坚决。最后,我们还是让那只鸭子留在了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