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夜之城(第8/11页)
我们的野生动物园之旅以“百兽盛会”结束;这场游行每天都在园内的舞台上演。
表演延续了“互动”这一主题,动物和人一起登台。一个身着天鹅服的年轻女人,领着一队边走边拉屎的天鹅,摇摇摆摆地走过舞台上那条肮脏的小路。随后出场的是一群穿得像鹦鹉一样的女人,肩膀上站着真正的鹦鹉。然后是男人们骑着大象和鸵鸟来了。有只鸵鸟把他身上的骑手甩了下来,这只狂怒的鸵鸟追赶着骑手,那男人拼命地往前跑,围观的人们全都欢呼起来。
表演在熊的游行中达到了高潮。有些熊穿着戏服,有些熊骑在单车上,有些熊用后腿支撑着身体,像喝醉了一样摇晃着走路。最早出现的来做客的熊,它们推着小车,小车上堆满了巨大的结婚礼物,那些礼物是用木头做的,还漆上了颜色,包括一个冰箱,一台电视,一大支长城葡萄酒。那一对幸福的新人最后出场。一只熊穿着西装,另一只穿着裙子;它们和一个驯兽师一起,站在最高的站台上。它们进行了个简短的仪式,两只熊用后腿站起来,鞠了几个躬,然后驯兽师就把它们推进展台上的新房里。那个驯兽师拿着一条鞭子。这婚礼看起来是胁迫的。那新房的红色大门上贴了金色的“喜喜”字,意思是“双倍的幸福”。我看了一下,在场的观众几乎全是来自中国上等阶层的年轻人。有人告诉我说,晚上这儿有灰狗的竞跑看。
在离开这个城市之前,我们在邓小平的布告牌前停留了一会儿。野生动物园让我目瞪口呆,脑海里还是一片混沌,参观布告牌则像是在净化头脑——这是我们关内之旅的忏悔仪式。这是个灰蒙蒙的下午,我在那儿给艾米莉照了张相。像传统中国人一样,照相时她没有笑,摆出了一副严肃的样子,背景是那个伟大领导人的肖像。
我们的回程显得很漫长。我们坐的巴士在市区的摩天大楼中穿梭:蓝绿色玻璃闪着光的证券交易所,双塔的地王大厦。车往北走,我们经过了一些崭新的住宅区;几英里后,房屋逐渐稀少。车行的路穿过了空空如也的绿色山丘,来到了深圳的边界:那是一条长长的、低低的线,由铁链连接而成。在关口的检查站旁边,竖了个广告牌:观澜湖高尔夫球会,中国第一个72洞的高尔夫会。
车出了关,路旁都是一堆堆还未完工的水泥建筑,还有打地基时形成的巨大的基桩孔,旁边的泥土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我们经过了一家安全级别较低的监狱,它的牌子上写着:第二劳改所。我们坐的巴士继续往北走,工厂区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眼前:一栋栋围着栅栏的宿舍,一个个烟囱往外喷着一团团浓烟。这样的城市景观表明这个城市还未到发展成熟的年龄,也是中国新兴城市的特色。新辟的人行道上已经长满了一堆堆杂草;还未完工的住宅区粗制滥造,那些房子的墙壁已经污迹斑斑,并出现了一道道裂缝。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未完工的,质量又那么差强人意,以至才刚建的看起来却那么破旧。
道路两旁的广告牌上都是工厂的产品,这些广告的目标客户几乎都是采购大量批发零部件的批发商,产品包括有交流发电机,空气压缩机和热泵。这些都不是日常生活中能用到的东西,即使对于一家很好的广告公司来说,宣传这些产品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然而这些广告牌的设计如同这儿的一切,都是匆忙完成的;通常这些广告上都只有一张图片,图片上是个令人费解的东西:一个机械零件,或是一个刀刃状的部件,印在一片洒满阳光的草地上。在那牧歌式的扣链齿轮下,印着公司的名字,通常是令人莫名其妙的英文:专业制造液压机械(Professional Manufacture Various Hydraulic Machinery),友好金属工作润滑剂(Friendly Metal Lubricants),好运纸品(Good Luck Paper Products)。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家户外的饭店吃饭,那家饭店在艾米莉工作的工厂附近。在中国的城市里面,夜晚通常是一天里最令人愉悦的时候;而关外尤其是如此,夜幕终于让这儿的一切具有了亲切感。白天,一片片的工厂区看起来如此单调、缺乏人性,上班时间一到,一条条街道上连个人影都不见,就像是已经废弃了一般。然而到了晚上,大部分人都下了班,从工厂的围墙内忽然涌出了一群群的年轻人。他们成群结队,看起来很开心,就像是听到最后一声下课铃响的学生。我在饭店里坐着,看着那些年轻人从人行道上走过,他们说着闹着,互相调笑。除了工作以外,他们在这儿没有什么别的职责——没有家庭,没有传统风俗。从这个意义来说,他们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