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淀粉(第5/7页)
王先生和我聊天,他说了些自己的事情。15岁的时候,他考上了中国海军潜艇学院,他在那儿读了7年书。1976年,他告别了潜艇和海军,在外语出版社里找了个工作。他学过英语,最后他分配到的工作,是负责在斯堪的那维亚半岛(注:北欧地名,包括丹麦、挪威、瑞典和冰岛)派发共产党的宣传材料。后来,他加入了国家经济委员会。他没有说在里面做了些什么事。
离开政界以后,王先生就来了多尔·奥利弗公司工作,负责把离心机和其他设备卖到中国来。像郭先生和许多我在中国见过的中老年知识分子,王先生说起他的职业生涯时,并不是把一个故事完完整整地娓娓道来。相反,他的话由一段段毫不相干的简介拼凑而成。他寥寥数语就说完了一段经历,语气中不无嘲弄的意味;就像这些经历属于另外一些人,而现在些人已经去世,时间渐渐抹去了他们留下的痕迹。
王先生谈到这些简介时,他最有兴趣的是在国家经济委员会工作的那个人。
“我大概会做到总理。”他说。“如果我继续留在政界,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需要用多长时间呢?”我问。
“那取决于你玩政治的手段如何。”
他用徐先生做例子告诉我,人卷入政治后会发生什么事。1990年代初,在黄龙企业取得巨大成功后,徐先生打算在大成开第二家工厂,他决定把工厂取名为“小黄龙”;这两家企业将成为中国玉米淀粉行业的核心。这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然而忽然来了一场政治危机,徐先生从黄龙企业淘汰出局。他为他建立的工厂耗费了巨大的心血,最后却失去了对工厂的掌控权。
“所以他独自创办了大成工厂。”王先生告诉我说:“他这是为了报复。他用‘大成’代替了‘小黄龙’这个名字。”
我对与徐先生的会面越来越有兴趣了。我想知道,这个听起来头脑冷静、铁血心肠、精于计算的男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竟会为了报复对手而创立一家玉米淀粉厂。
“这就是政治。”王先生说下去:“你总会被你的副手们干掉。这就是政治。如果你想做主席,你就要把你的对手们通通干掉。如果你是个温和、善良的人,你就会被人排挤掉。他们会把你干掉的。”
每次王先生说道“干”(原文:fuck)这个字眼时,维姆和吉斯都吓得跳了起来。王先生的英语说得棒极了,但他跟很多外国人一样,虽然精通这门语言,却没有意识到一段话里用三个“fuck”会带来什么样的反应。反应就是荷兰人会跳起来。
他说着说着又要再用到fuck了,此时马可的电话打了过来。
“那个负责人来了吗?”
“还没。”我说。
“我刚才照相时,有个工厂里的人发彪了。”
“出了什么问题?”
“我给那些脸上有尘土的工人照了照片,他就不高兴了。他冲着我大喊大叫,要我离开。我跟他解释了一会儿,最后他才让我留下来。”
“他是不是觉得你想展示工厂不好的一面?”
“可能吧,”马可说:“也可能是他觉得我是另一家工厂派来的间谍。”
我想要不要告诉马可大成和黄龙工厂的“血拼往事”,不过那太复杂了,一时说不清楚。我估计马可在那儿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告诉他,一旦徐先生到了,我就给他打电话。
我想知道王先生在国家经济委员会里的角色是什么。不过我向他提出这个问题时,他却摆了摆手,没有回答。他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情。
“你早上采访那个工人,你问他多尔·奥利弗和威斯伐尼亚哪一家的机器比较好,他说了些什么?”
那一瞬间,我戒备起来,然后我回答道:“他说两家公司的机器基本上是一样的。”
“他说不同之处是什么?”
我回答得很巧妙:“他告诉我,多尔·奥利弗的机器从底部装进玉米,威斯伐尼亚的从顶部。”
“不不不,不是这个,”王先生有些不耐烦了:“他说哪家公司的好一些?”
“他说都差不多。”
“不,他不是这么说的。”王先生回答道:“他告诉你,威斯伐尼亚的机器更好用一些,不是吗?”
我想骗他,不过我意识到我已经陷入王先生的圈套里了;那个工人也一样。
“是的。”我说:“他是这么告诉我的。不过他也说差别不是很大。”
现在维姆和吉斯感兴趣了。王先生得意地看着我。
“你知道吗?”王先生说:“他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