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下面的土地(第7/14页)
——这就是所谓的解放者,艾斯科说。而我们自己那一帮人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更坏。提格和他的民团张牙舞爪地到处叫嚣,像一伙子强盗,横行霸道,怎么对他们有利就怎么来,其实就是一帮想方设法逃避兵役的渣滓。
他听说艾伦德夫附近有一家姓欧文斯的,在吃晚饭的时候被民团的人赶到院子里,提格说他们是亲联邦分子,而且有红绳会成员的嫌疑,因此所有钱财一律得没收。他们先是把房子拆得七零八落,之后又用马刀在院子里插来插去,看哪儿有刚挖过的新土。他们抽了欧文斯一顿耳刮子,接着又打他的老婆,然后把他家的两条猎狗并排吊死。看到欧文斯对这些都没当回事,他们就把他老婆双手反扭到背后,用一根绳子绑住两根拇指,吊到树杈上,直到脚尖刚好着地。但欧文斯仍是一个字不说。所以他们又把她放下来,用围栏拐角的木桩子压她的拇指,可那男人照旧不为所动。
孩子们在一旁嚎啕大哭,欧文斯太太趴在地上,拇指给木桩压着,哀号着说家里经过战争的苦日子还剩下一些银餐具和金币,她知道丈夫把它们藏了起来,埋在什么地方,但她不清楚是埋在哪儿。她一开始央求他说出来,然后又求民兵放过她,最后,见丈夫还是一言不发,她就哀求他们先把他杀了,至少可以让她瞧着解解恨。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民兵中一个长着白头发名叫柏奇的少年人说,他觉得也许他们应该就此罢手走人。但提格用一把短枪指着他说,用不着别人告诉我该怎么对待欧文斯这类人和他们的老婆孩子。如果不让我给这些人应得的惩罚,还不如叫我向联邦军投降。
艾斯科说,最终,他们一个人也没杀,也没找到银器,只是等得不耐烦就拍马上路了。欧文斯的老婆当场就带着孩子离开了丈夫,到城里和自己的兄弟住在一起,只要有人愿意听,就把这事讲上一遍。
艾斯科坐在椅子里,身体前倾,两只小臂搭在膝盖上,双手自然下垂。看那神态似乎在打量门廊的地板或是在估算皮靴的磨损程度。他就这样呆了半晌。艾达凭经验知道,如果是在外面,他这时就会朝两脚当间吐一口唾沫,然后非常入迷地盯着它瞧。
——这场战争是另一码事,过了一会儿他开腔说,没有谁的汗水是一文不值的。平原上棉花种植园的那些阔佬,每天都在窃取别人的劳动,但我想,有朝一日,他们可能悔不当初没有自己动手去割那该死的棉花。我只想我的儿子回家,去开垦那片洼地,而我自己坐在门廊上,钟每半小时敲响时,就喊一嗓子:干得不错!
莎莉点点头,“唔”了一声,似乎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他们说起其它的事情,艾达津津有味地听艾斯科和莎莉逐一列出他们看到的表明严冬即将来临的各种古老预兆:灰松鼠在山胡桃树上奔忙,拼命要储藏更多的坚果;野海棠结着厚厚的蜡皮;毛虫背上长着宽宽的黑色条纹;蓍草用双手一搓,发出霜雪般冷洌的气味;山楂果鲜艳夺目,红得像血。
——还有其它的预兆,艾斯科说,不好的预兆。
全县发生的种种异像和征兆都装在他肚子里。据说卡塔鲁奇附近有头骡子生了仔,巴萨姆的一头母猪生下长着人手的小猪;卡芙溪的一个人说他杀了只绵羊,羊肚子里却怎么也找不到心脏;大罗瑞的几个猎人说他们听见猫头鹰口吐人语,虽然讲的是什么众说纷纭,但大家一致同意的是,当猫头鹰讲话的时候,天上似乎出现了两个月亮;连续三年,冬天居然听得到狼嚎,夏天歉收。所有这些,都预示着厄运将临。艾斯科的想法是,虽然迄今为止他们未受到战争的直接侵害,但它带来的灾难即将漫过山口,把他们全部吞没。
片刻的沉默后,莎莉问道: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
——还没有,艾达说。
——你不打算回家?莎莉问。
——家?艾达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因为整个夏天她都觉得自己没有家。
——查尔斯敦,莎莉说。
——不,还不想,艾达说。
——有查尔斯敦的消息吗?
——还没有,艾达说,不过我刚从皮克先生那儿拿到一封信,似乎是我父亲的律师写的,可能会对财产状况有个交代。
——拿出来看看写了什么,艾斯科说。
——我没有心思看。其实,就算看了,也不过知道我有没有钱维持生活。它不会告诉我一年后我会在哪里,在做什么,这些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艾斯科揉搓双手,咧开嘴笑了。他说,这个问题,在本县可能只有我能帮上你的忙了,据说拿一面镜子,反过来看井水,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