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录(第8/8页)
不肖生毕竟不是说话人,可以野草闲花、无挂无碍地“说废话”因为他不但没有说话人那个临场语境所容许的扯淡特权,还基于立传需要而打造了一个毕现各个侠客出身和来历的巨大系谱以求其人“像一个个活过的人”。到头来最像是“活过”的部分的确自行解决掉了;但是,四百多页可说是“自生自灭”的内容却“抛荒正传”,摧毁了其他诸侠那个系谱。
系谱再现江湖
然而,系谱这个结构装置毕竟为日后的武侠小说家接收起来,它甚至可以作为武侠小说这个类型之所以有别于中国古典公案、侠义小说的执照。一套系谱有时不只出现在一部小说之中,它也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作家的好几部作品之中。比方说:在写了八十八部武侠小说的郑证因笔下,《天南逸叟》、《子母离魂圈》、《五凤朝阳》、《淮上风云》等多部都和作者的成名巨制共有同一套系谱。而一套系谱也不只为一位作家所独占,比方说:金庸就曾经在多部武侠小说中让他的侠客进驻昆仑、崆峒、丐帮等不肖生的系谱,驱逐了金罗汉、董禄堂、红姑、甘瘤子,还为这个系谱平添上族祖的名讳。此外,金庸更扩大这系谱的规模,比方说:在《射雕英雄传》里,他不只接收了金罗汉两肩上的一对大鹰,使之变种成白雕,转手让郭靖、黄蓉饲养,还向《水浒传》里讨来一位赛仁贵郭盛,向《岳传》里讨来一位杨再兴,权充郭靖、杨康的先人,至于《书剑恩仇录》里的乾隆、兆惠,《碧血剑》里的袁崇焕,《射雕英雄传》里的铁木真父子和丘处机,《倚天屠龙记》里的张三丰、《天龙八部》里的鸠摩智……以迄于《鹿鼎记》中的康熙,等等,无一不是扩大这系谱领域的棋子。
这些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的系谱再也不像在不肖生那里一样、只是让传主看起来仿佛一个个有身世来历的、曾经活过的人;它们反而是在另行建构一个在大叙述、大历史缝隙之间的世界,而想要让大叙述、大历史看起来仿佛是这缝隙间的世界的一部分。这个轻微的差异其实显示了一个重大的转折:借辞“立传”、“取材大率事实”以写离奇之人、离奇之事的企图转变成让传奇收编史实的企图。
至于陈世骧先生提出的那个问题:“要供出这样一个可怜芸芸众生的世界,如何能不教结构松散?”我们只能说:从武侠衍出的中国小说叙事传统从未因循“形式与内容的统一”而立法,无论是现实、史传或传奇,也都没有一个像建筑物的类喻式结构。结构不是美学上的回答,它只是说话人和小说家为了完成叙述而提出的种种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