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血洗洪门 (第2/5页)

日军的炮轰目标是北角、湾仔和中环,通常从港岛东边开始,朝西转进,最后又从西向东打回去,炮声有固定的方向和节奏,从远处渐渐趋近,又渐渐远去,再打回来,又远去,哨牙炳不抽烟笑道:“刁那妈,萝卜头连打炮也打得这么有条有理,像擦牙一样,左右,右左,左右,右左,绝对不会乱了次序!纪律咁严明,怪不得打得中国人有气冇地抖!”

陆南才没理会哨牙炳的唠叨,专心设想日后如何跟日本人应对周旋。并非未想过退回内地,但,能去哪里?能做什么?若到重庆,人生路不熟,大不了跟在杜先生身边做个跑腿,这可不行,已经是龙头了,曾经沧海难为水,恐怕过不了自己这关。回广州?虽有陆北风的接应,但那亦是沦陷区,既然一样要做日本人的狗,何不干脆留在香港?况且杜先生上回不是说过,能屈能伸始算大丈夫,只要屈得有分有寸,跟日本人合作不成问题?杜先生的意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留下来是可以的,但须跟重庆保持联系,做他的耳目。

其实那天踏出杜公馆,陆南才已经预想到今天处境,然而时辰未到,有的只是模糊的念头,待到炮弹打到身边了,念头才变成决定,每一下炮声都像一支敲打在棺木盖板上的钉子,轰轰轰,咚咚咚,把念头愈钉愈紧,紧些,再紧些,最后钉得死密。想通之后,陆南才忽然觉得炮声不再恐怖,涌起的反而是亢奋的情绪,像孩子期待开展一个冒险游戏。他忆起初到香港那天,站在尖沙咀码头旁,亦曾有过类似的心情。

哨牙炳和弟兄低估了日本人的战斗力,用不上一个月,也花不了廿天,日本第二十三军司令官酒井隆中将已从港督杨慕琦手里接过降书,从十二月八日开战起计,至十二月廿五日傍晚六时半,前后是十八天时间,中间包括了五天的隔海炮轰和飞机轰炸。

日军也曾渡海招降。两回了,皆派一艘汽艇,艇首竖着白旗,旗上用红漆写“Peace Mission”,从尖沙咀出发驶向中环皇后码头。第一回在十二月十三日,艇上载着多田督知中佐,还有港督秘书李夫人和她的两只博美犬。英军情报官鲍撒少校前来应对,伸手挡开多田督知递来的劝降书,道:“抱歉,两军交战,我没法接受敌人的信件。”

多田督知坚持他把劝降书带回港督府,鲍撒让步,杨慕琦因此读到日英中文并列的信件:

“我善战之攻城炮兵勇敢之空军已做好准备,香港覆灭指日可待。香港命运已定,胜败不言自明。我攻城军代及贵军之命运及香港百万无辜民众,不能听任事态发展。溯自出战以来,贵军努力作战,但如坚持顽抗,必将断送百万无辜男女老幼之生命,此皆为贵国骑士精神及我国武士道所不忍。望总督深思,立即诺献城,否则余唯有忍泪动武,令贵军屈服。帝国皇军第二十三军司令官酒井隆中将。”

杨慕琦冷笑一声,把信丢在桌面上,命令鲍撒到码头回复,no,我们对女皇陛下的忠诚义务尚待完成。

五天后,多田督知竟然再次渡海,又是来送劝降书,又换来一番严词拒绝。杨慕琦把第一封信压在第二封信之上,每天下午三点半,坐在作战总部的小房间里,如旧喝下午茶和吃老婆饼。

日本人在这五天里可没闲着,劝降是一回事,炮轰是另一回事,边打边劝,其实亦在争取时间做出攻岛准备。防空警报每天响个两三回,陆南才躲进洞内,每次待上一两小时,幸好有弟兄带来牌九,啪啪啪啪赌个痛快。其他人亦有赌博,或是牌九,或是麻将,或是骰宝,各有拢聚,加上挤在背后的围观者,热闹得像赌馆,喧闹声响此起彼落,尽管遮盖不了隆隆炮声,却足以让人忘记洞外的天崩地裂。赌桌日月长,即使没了桌子,盘腿坐在地上,只要眼前仍然有牌,日月同样不短。防空洞里空气混浊,大家流得满额满脸是汗,眼神却皆亢奋,甚至到了解除警报的时候,有人脸露扫兴神情,要由警察驱赶始心不甘情不愿地离洞归家,仿佛盼望炮轰永不休止。

有一回在洞口遇见仙蒂和几个吧女,冬叔亦在,姐妹们脚步匆忙,陆南才问:“去边呀?打仗了,总不至于仍有老衬吧?”

仙蒂尚未搭腔,冬叔在旁抢白道:“有呀,只不过是不付钱的客人。这些女人还愿意倒贴呢!”

原来酒吧姐妹们担心一些彻夜驻守碉堡的英军恩客吃不饱,特地每天带些简单饭菜前往探望,当然是违反军令的,但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马虎放行,更远远瞧见她们的婀娜身影便扯开嗓门高喊:“Here comes the Wan Chai Angels!”

冬叔对陆南才笑道:“她们是‘湾仔天使’,好捻巴闭!天使都在天堂,所以湾仔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