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血洗洪门 (第3/5页)

安娜在冬叔手臂上拧了一把,冬叔佯痛道:“救命啊!天使打人!”

趁着吧女们跟冬叔调笑打骂,陆南才向仙蒂使个眼色,移步到旁边说话,问她在碉堡可曾遇见张迪臣。仙蒂摇头,陆南才不禁怆然。开战以来,从未接过张迪臣半点讯息,是死是活不知情,虽说他搞的是情报工作,理应不会派驻前线,但陆南才仍然担心万分。在回家的路上,陆南才眺望维多利亚港波涛起伏,对岸尖沙咀便是敌阵,不知道张迪臣到底是在海的那边抑或这边,心情遂像海面的铁桶子,空空荡荡,沉下去,又浮上来,再沉下去。

这天步离防空洞,陆南才沿大佛口走到庄士敦道,已近傍晚时分,心神恍惚,只想赶快返家休息,但发现和昌大押门前楼柱旁有魁梧男子侧身站立,开襟黑色短打,神情鬼祟,他直觉有异,好汉不吃眼前亏,决定绕路避开。男子却从背后把他喊住:“南爷!龙头凤尾碧云天,一撮心香师祖前!”

陆南才停步,转身回应道:“当年结义金兰日,红花亭上我行先!”

然后互相抱拳示礼。他们互说的是“大底诗”,专供有相当身份的洪门弟兄相认之用,原来对方是“信谦堂”的“草鞋”先生,特来通风报信,谓张志谦有事急邀陆南才到信记南北货店。

到了信记,张志谦在,也有王新仁、刘方威,亦有“同新和”及“和胜堂”的香主,众人脸色凝重,表明江湖有事。坐定后,王新仁说明形势:日军占领新界和九龙后,第五纵队趁火打劫,像饿狼般四出发狂抢、烧、杀、奸,狠狠发了战争财,港岛这边有堂口隔海和应,不仅打算在市区暴动,更喊出“杀尽洋人”的口号,计划由中环出发攻上山顶,血洗欧籍民居,出清被英国鬼佬欺压百年的乌气。英国警司修夫顿知悉此事,吓得立即找主事的堂主谈判,但谈不拢,唯有改向国民党驻港指挥官陈策将军求助,陈策跟此时已返重庆的杜月笙用电话商量,杜先生指示张志谦出面善后。

王新仁说毕,坐在旁边的张志谦清一下喉咙,道:“今晚七时,修夫顿在思豪酒店摆下鸿门宴,我已召集港岛堂口的所有四八九、四三八、四二六、四一五、四三二前来议事,有难排难,有怨解怨,万事好商量。我们当然不会专为洋人说话,只想说个道理,江湖求财,天经地义,但求财亦要分清楚高低远近,切勿因逞一时之强、求一时之快,捅出让自己应付不了的烂摊子。难道洋人走了,真的不会回来?赶尽杀绝,把局面搞得不可收拾,万一洋人他日回来,吃大亏的肯定不只有闹事的家伙,而是每一位洪门弟兄!”

张志谦说得脸色涨红,失去了平常的从容仪态,可见此事严重。他端起桌上水杯,仰颈喝一口,然后继续说:“各位堂主,我们都是杜先生的弟子,杜先生能够有今天的地位,因为他本领大,把事情看得高、望得远,我们得学。各位堂主请想想,杀尽洋人,洋人真有这么容易杀尽?别以为只有我们中国人爱面子,洋鬼子也爱!香港仍然归英国人管,我们杀洋人,英国军队有可能袖手旁观吗?今天晚上如果谈不出结果,依我看,在弟兄们杀上山顶以前,英国军队必先动手,把我们赶尽杀绝,到时候,不是血洗山顶,而是血洗洪门!英国军队有坦克有大炮,凭弟兄们手里那几把烂枪,挡得住吗?别傻了!到时候,用你们广东话来说,就是‘冚家铲’!我并非长洋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实事求是。说不定这正是日本鬼子的诡计呢。先挑拨洪门弟兄跟英国军队互相残杀,到了两败俱伤,他们才出手,入城之后,英国人遭殃,弟兄们的下场必更悲惨。日本鬼子坏透了,我们可不能中计!”

陆南才和其他人面面相觑,半晌没答话。最后是王新仁先开腔,道:“张先生的意思说得非常清楚了,为洪门计,大局为上,今晚一定要谈出个好结果。在座的堂主都是可以依靠的自己人,更都是明白人,等一下到了思豪酒店,希望诸位仗义执言,对其他闹事的洪门手足晓以大义,千万别让他们把香港洪门推向绝路。”

陆南才瞄向张志谦,发现他也望向他,情绪平复之后,眼神重现惯有的戏谑笑意。陆南才微微点头,莫名欣慰。

看一眼墙上的钟,已近七点,王新仁道:“时间差不多了,动身吧,我已派人通知各位堂主的弟兄到思豪酒店助阵。”众人出门,张志谦刻意放缓脚步,走在陆南才身边,轻声道:“南才兄,等一下你尽量忍让,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你帮忙,持盈保泰于现下比较重要。”

陆南才明白张志谦在保护他,不希望有人泄密,以免鬼子来了找他算账。心里涌起一丝暖意,陆南才用低而清晰的声音回道:“士为知己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