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赶尽杀绝之前,必须先放了“四大恒” (第13/18页)

“哦,古东家有什么想法不妨明说。”

“大人可还记得,古某曾经说过,长毛作乱十三省,闹得天下动荡,民不聊生,论其乱起的根源,既不在兵,也不在税,而是祸起十三行。是因为自从与英国签了五口通商的条约之后,广州十三行码头风光不再,生意锐减。百万穷人失了衣食来源,只能回到广西大山中挨饿受苦。所以洪秀全与冯云山这些叛逆头子才能趁机在那里传教惑众,诱人造反。”

“本督记得。”曾国藩之所以赏识古平原,就是因为这个生意人眼中看到的不单单是生意,还有生意带来的一切后果。

“那便是了。区区一个十三行,不过是广东偏狭之地,就能引发如此严重的祸乱。京商身处首善之区,在天下根本之地经营生意,而四大恒则是维持京商生意的活水,几乎与所有的京商都有银钱上的存贷往来,与其他各省的商帮也有颇多交易。山西的三大票号、杭州胡家的阜康钱庄、京城的四大恒,都是大清的钱脉。试问天下做生意的人,哪个身上没有几张四大恒开出来的票子,那是响当当的凭票即兑的硬货色。”古平原一口气说到这儿,看到曾国藩的嘴已经不知不觉抿了起来,脸色也是越发凝重。他接着道,“四大恒要是倒了牌子,发出的银票不能兑换真金白银,那后果比十三行垮了还要严重十倍、百倍。恕古某大胆,到时候大清国东西南北四面起火,大人的湘军可还能扑得灭?”

“你说得好。”曾国藩点了点头,“本督姑且一猜,当初李万堂将四大恒拉进盐场股东之列,未必是存着有福同享之心,只怕是想等到有难时,拿他们做个挡箭牌,却想不到是为李钦挡掉了一场大祸。看来他这本册子是无用了。”

“不。”古平原摇了摇头,“投鼠忌器,将‘器’挪走不就行了,只是须防着惊了老鼠便是。”

“你有什么好主意?”曾国藩微笑着看着他。

四大恒的掌柜那日在同庆楼上,亲眼目睹了李家巨变。李万堂虽然败了,可是他当初说的那些话,却颇得四位掌柜心许。况且就算李万堂不说,他们几次来到江南,也都亲眼目睹了上海通商之后,轮船舟楫往来穿梭的热闹景象。钱庄就是靠着别人家的生意来生财,哪儿的生意兴隆,哪儿的钱庄就兴旺。四位掌柜这才明白为什么杭州的胡雪岩开了阜康钱庄,短短几年间便有凌驾于四大恒之上的模样。

生意讲究的是变通,变则活,不变则死,几位掌柜彼此一商量,索性暂且留在江南,亲手打理那些新开的钱庄买卖,要为四大恒的江南分号奠下一个好局。

他们正忙得不可开交,忽然不约而同地接到了两江总督曾国藩的片子,传他们到总督衙门回话。四个人进衙门的时候疑神疑鬼,出来的时候却是汗透重衫,胆战心惊地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像是在森罗殿里走了一遭,又被阎王放了回来。

年纪最大的张掌柜张了几次口,这才道:“几位,算我倚老卖老,有句话一定要说。”

一向大嗓门的焦掌柜声音也低了八度:“您说,我们听着。”

“此事万万要保密,只要泄露一点风声,咱们可就都完了,四大恒连一片瓦砾都剩不下。”

面前的三位掌柜同时点点头,脸上都满是戒惧之色。

转过天来,四位掌柜收拾心神,备了一份厚礼,一起去拜李钦,连王天贵也一并请到李府。他们进去足有两个多时辰,这才辞出。

几个人也不坐轿,安步当车走过一条街,左顾右盼地寻着什么。

“四位掌柜,给您道喜了。”忽有一人越过街来,拱手一揖。

“哟,古东家,使不得、使不得。”张掌柜赶紧还礼,随后四人冲着古平原一揖到地。“要不是古东家在曾大人面前全力斡旋,四大恒已然一败涂地。您与京商之间的恩怨纠葛,咱们心里都有数,真是难得如此深明大义,以德报怨,帮咱们保住了这块金字招牌,四大恒感激不尽。”

“几位太客气了,我也是生意人,与诸位乃是同行,伸一援手理所应当。只是这次四大恒也有赔累。”

焦掌柜摆摆手:“与昨日在总督衙门听到的那个数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罢了。”

“这么说,事情都办好了?”

“你放心,按照昨日的计议已全都办妥了。”张掌柜说,“为了不让这两人起疑心,我们磨了两个时辰的嘴皮子。可笑他们按手押的时候还像捡到了什么便宜宝贝。”说完,几个掌柜都笑了。

古平原却没有笑,他回头向着街边茶店里正在饮茶的薛师爷点了点头。薛师爷放下茶杯,稳稳站起身来,随之整个茶店里的茶客也都起身走出列队。

焦掌柜一噤,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咽了口唾沫,这才看出,面前是一整队手扶腰刀的士兵,个个杀气腾腾,眼睛都望着不远处的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