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赶尽杀绝之前,必须先放了“四大恒” (第17/18页)

只是他绝没料到,世事如疾风怒涛,世人如浪中孤舟,他刚刚打算抚平心绪,重新振作,就在今夜又会遇到一件摧折肝肠的惨事。

“古东家。”古平原与常玉儿刚刚转身,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唤。

嗯?古平原怕是李钦狗急跳墙来报复,先转身将妻子护在身后,然后才拢目望去。

“真是巧,我还以为得叩门呢。”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月光加上茶庄门口灯笼的光亮照在他的脸上,古平原一下子就认出,是那个时刻不离白依梅左右的张皮绠。

张皮绠本是个神气十足的小伙子,可是眼下他的脸上仿佛被一层灰色笼罩:“大阿姐请你去一趟,她就在下关码头等你。”

“这……”古平原不禁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常玉儿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微微点头:“上次真多亏了她,这是活命之恩,人家有请怎么能不去呢?”

繁星下树影婆娑,江面上月白如洗。古平原跟着张皮绠来到下关码头,张皮绠却未停步,而是又走出了三里地,来到江边一处茂密的草场,随即站定了脚步。

“她人呢?”古平原四面环顾,只听见旷野中风声萧瑟,却不见白依梅的人影。

张皮绠深深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投向江对面。古平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这才发现对岸影影绰绰停着一艘落了帆的船。他正在疑惑,那船上忽然打起了灯笼,几个人影现了出来。能看到有一个人双手背绑,边上一条大汉从水中拽出铁锚,随即过来两人,将铁锚捆在那被绑住的人脚上。

古平原心里打了个突,手指微微发抖指着对岸,瞠目问张皮绠:“那是做什么,被绑着的是谁?”

“漕帮这次大难临头了。她擅自闯法场救你,要是被人扣上聚众谋反的罪名,一帮都会被朝廷杀得干干净净,何况吴棠最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他记着这个仇,帮中兄弟早晚有一天会血洒运河。”张皮绠从始至终也没看古平原一眼,而是自顾自说着,“三老四少开了大香堂,她当面自承有罪,愿意一人做事一人当,以一死平息漕运总督的怒气。其实她早就这么想好了,一命换一命来救你。今晚是我自作主张带你来,大阿姐愿意为你而死,那么至少你应该看见帮规行刑‘铁锚沉江’,把这一幕记在心里,记上一辈子。”

“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我来救她!”古平原嘶声道,江面上烈风猎猎,吞没了他声嘶力竭的大喊。

“你以为我没想过。”张皮绠目中满是悲愤,他其实对这位大阿姐又敬又爱,却从未敢吐露分毫,可是今日她却要为面前这个男人去死,论起本心,张皮绠恨不得一刀劈死古平原,“其实大阿姐可以不死的。她手里握着一封信,拿来要挟漕帮,便无人敢动她。可她偏偏甘愿领死,她说自己不能对不起英王,却又忘不了你,情义之间,难以两全,只好在生死之间做个了断。”

古平原全明白了,白依梅劫法场哪里是在救人,她分明是寻机自戮,以一死斩断那始终牵挂在心的情丝。“依梅……”古平原泪眼模糊,望向对面那纤纤人影。刑场上的几日几夜,原来便是她在向自己诀别,可自己当时竟毫无察觉,只是觉得白依梅偶尔望来的眼神中充满了回忆与不舍。

“不,我不答应……”古平原猛然像疯了一样冲入江中,他丝毫不识水性,心中却有一个念头,“我绝不看着你一个人去死,大不了我们一起葬身江中!”张皮绠手疾眼快,紧赶两步将他死死摁住,古平原拼命挣扎,只听张皮绠在他耳边道:“她自己选的这个死法,就是要给漕帮一个交代,你不要妨碍她,不然她死也不能瞑目。”

“胡说,我能救她!我拼命做生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这些钱来换得她的性命。吴棠爱财,我可以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买依梅的命。漕帮的帮规也不是铁打的,我去向江泰求情,实在不行便杀我好了,不能让依梅为我死……”

古平原的话忽然停了下来,他恐怖地睁大眼睛,像看到一个精美的花瓶无可避免地从桌上向着地面摔落。对岸的船上,铁锚已然被人高高举起。白依梅站在船头,风吹裙摆,如同一只遗世独立的孤鹤。

“依梅……”

一切都很快过去,在铁锚落水的那一瞬间,古平原几乎崩溃昏厥,他只来得及看到白依梅仿佛心有所感地将头转向对岸自己站立的方向。她看到自己了吗?古平原还没来得及想下去,白依梅已经随着铁锚落入水面,只溅起了一个并不大的水花,片片涟漪搅碎了江面上的月影,江水很快便又无声无息,像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

常玉儿一直站在门口,等到古平原回来。她只看了一眼丈夫的脸色,心便一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