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11/20页)

“明天见。”弗朗索瓦丝说。

她向热尔贝笑了笑,而他用手敬了个小小的礼以示告别。他打开房门,神色不安地先于格扎维埃尔走了出去,他大概在思考能对她谈些什么。弗朗索瓦丝向后倒到枕头上,想到热尔贝对她充满友情,心里乐滋滋的。当然,他对拉布鲁斯的感情远远超出对她的友情,但这是一种他真正给予她的个人好感。而她也非常爱他。无法想象比这种毫无需求、永远充实的友谊更令人愉快的关系了。她闭上眼睛,感到身心安适。疗养好几年……即使这个念头也不使她反感。过一会儿,她将知分晓:她已准备好迎接任何判决。

门轻轻地打开了。

“你好吗?”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顿时精神抖擞,皮埃尔的来临带给她的远不止快乐。只有在他面前,冷漠的平静感才无影无踪。

“我越来越好了。”她边说边握住皮埃尔的手。

“过一会儿他们要给你透视吗?”

“是的。可你知道,医生认为我的肺恢复得很好。”

“但愿他们别太累着你。”皮埃尔说。

“今天我特别快乐。”她说。

她心里充满柔情,以前把皮埃尔的爱情比作破旧的白色坟墓是那么不公平!幸亏这场病,她才坚信不疑这爱情充实丰满、富有生命力。她感激的不仅是他的频繁探视、电话问候以及他的关怀备至,使她产生永世难忘甜蜜感的,除了他出自内心的温柔体贴,她还发现他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忧虑不安。此时,对着她的是一张表情未加控制的脸,即使有人反复向她强调,说这仅仅是出于礼貌,那也枉然,因为不安扰得他心慌意乱。他把一包书放在床上。

“看我给你选的书。你喜欢吗?”

弗朗索瓦丝看了看书名:两部侦探小说、一部美国小说和几本杂志。

“我想我喜欢,”她说,“你真好!”

皮埃尔脱下大衣。

“我在花园里碰见了热尔贝和格扎维埃尔。”

“他带她去排练一出木偶戏。”弗朗索瓦丝说,“他俩在一起看上去很怪。他们一会儿热烈地侃侃而谈,一会儿又阴沉沉地默不作声。”

“是的,”皮埃尔说,“他俩很怪。”

他朝房门跨了一步。

“好像来人了。”

“四点,时间到了。”弗朗索瓦丝说。

护士进来了,郑重其事地走在两位抬担架的人前面,他们抬着一把宽大的扶手椅。

“我们的病号,您感觉怎么样?”她问,“我希望她将沉着冷静地承受这次小小的远征。”

“她气色不错。”皮埃尔说。

“我感觉很好。”弗朗索瓦丝说。

长久幽闭于此以后要迈过这间屋子的门槛确实称得上一次冒险。他们抬起她、为她裹上被子、把她安置在扶手椅里。坐着的感觉很奇特,这同坐在床上迥然不同,有些令人眩晕。

“行吗?”护士一边拧门把一边问。

“很好。”弗朗索瓦丝说。

她又惊讶又气恼地看着这扇正在向外打开的门:通常门打开是为了让人进来,今天突然改变了方向,它变成了出口。房间因为床铺被腾空也显得令人气恼,在她看来,房间不再是诊所的中心,以往,走廊和楼梯都通向这里;而现在,铺着消音漆布的走廊变成了一条干线,无数一模一样的小房间都朝向它。弗朗索瓦丝产生了从世界的另一端走过来的感觉,这同穿过一面镜子的感觉几乎同样奇怪。

人们把扶手椅放在一间铺瓷砖的房间里,那里摆满了复杂器械。屋子里热烘烘的。弗朗索瓦丝半闭眼睛,这次“彼岸”之行使她感到劳累。

“您能不能站立两分钟?”刚进屋的医生说。

“我试试。”弗朗索瓦丝说,因为她对自己的体力不再有把握。

强壮的胳臂扶她站起来,并把她引到机器中间。地面在脚下如同旋风一样飞逝而去,使她感到恶心。她从未想到走路竟如此艰难,额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请站着别动。”听到一个声音说。

人们把她靠在一个器械上,一块木板贴住了她的胸脯。她喘不过气来,她坚持不了两分钟,否则非憋死不可。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她只听到自己呼吸时短促的嘘嘘声,接着是干巴巴的咯啦一声,然后一切感觉都消失了。当她恢复知觉时,她又坐在扶手椅中了。医生正温柔地俯身看着她,护士擦拭着她汗珠湿透的额头。

“好了。”他说,“您的肺非常棒,您可以安心睡觉了。”

“好点儿了吗?”护士问。

弗朗索瓦丝微微点了点头,她已经精疲力竭。她感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恢复体力,将要终身卧床不起了。她倒在扶手椅靠背上,人们沿着走廊把她抬回去。她的脑袋空空的、沉沉的。她看见皮埃尔正在病房门前踱来踱去。他担忧地向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