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伍夜】青鹭火(第10/10页)

小事。

我停步仰望天空。

鸟火。

青鹭之火。

鸟似乎有时会发光。应该是羽毛的某处反射出微光——夕阳、初升的太阳,或是镇上的灯火吧。

虽然十分富于幻想,但肯定是自然现象。

鸟不可能是死人,更……

不可能是妻子。

我笑了。

然后恢复平静。

——好了。

现在该怎么办?

我经常散步,但从没在这样的傍晚时刻闯进森林里。宗吉说他会在夜间出来漫步。无论动机为何,在树木之间,枝叶底下彷徨,感觉似乎也不坏。

反正我也没别的事。

我并没有受到拘束。世人大概就称这种状态为自由吧。

我走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小森林的尽头,景色变得开阔。听见流水潺潺声。

是河。

应该是利根川吧。

我来到利根川的河边。

这里我散步来过一两次。

一望无际的芒草在河岸摇曳着。昏暗。河面早已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波光显示水的流动,让人看出湍流的水面。唯独水声不曾歇止。景色已然昏暝,这是惹人不安,同时也是常见的风景。

水面的波光。

对了,鸟的光很像那水面的波光。

我注视了一会儿。

波光很快就消失了。

我的视线沿着水流移动。

结果看见河川中央处……

有个白色的人影。不,不是人。

那大概是鹭。

人不可能站在河中央。

我这样想,定睛一看,那确实是一只鹭。

我从来没有在东京见过鹭,所以不曾仔细观察过,但现在一看,形状也颇像人。据说自古以来鹭就经常被错认为幽灵,现在目睹,也觉得难怪。

我远远地看着鹭,沿着河边前进。

我什么都没想。

有些冷。皮肤刺痛着。

我直接跑出来,所以连外套也没穿。但我和宗吉不一样,不知为何,没有忘了穿鞋子。

鹭一动也不动。

因为鸟不会思考。

我想,鸟没有过去也没有回忆。

我想着这些愚不可及的事,继续前进。

想要写小说——这个念头忽然涌了上来。写不出来、没人要我写、就算写了也无法刊登、可能会被命令重写——会受到称赞或批评、情报局、特高、军人、战争,这些我忽然都觉得无所谓了。

浑身上下都是文字。不能只是读。我想要写。如果是在稿纸之中,至少我是自由的。因为稿纸当中没有过去也没有回忆。没有战争,什么都没有。空白的格子,只会不断地被文字填满。只要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去,我可以成为鸟,也可以成为女人。

——难看地活在世上没有意义。但没有意义也无所谓。

即使远离世间,即使与社会隔绝,我也不在乎。

我没事的,阿里。

沉浸在书中。

然后逍遥于荒凉的远古。

慢慢地走在杂草摆荡的河边。

淡月已然升上天际。

掌灯时分的风吹拂而过。

就在这时。

我忽然一阵栗然不安。水声吗?不,是风令草原颤动的声音吗?还是……人声?

——女人。

不知为何我这么感觉。暮色愈来愈浓了。

鹭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一阵沙沙声响。我望向声音的方向,却被高耸的杂草与芒草阻碍,看不清河面。只听到仿佛争执的声音。

——是女人。

我再次这么想。

这种鸟不生蛋的村郊荒地,不可能有外地妇人一个人闲晃嘛……

没错。

就像宗吉说的,这种地方不会有女人。不可能有。

如果有。

——那就是青鹭。

我听见一道响亮的水声。

有东西坠河了。一股非比寻常的不祥气息,从河岸的堤坝滚落,落入水中。只能这么推测。我觉得非确定不可,走到堤坝边缘查看。声音停止,气息也消失了。我感到难以释然,因而分开草丛,拨开芒草,跌跌撞撞,下至河畔。浑身沾满了枯草。

空无一物。

只有河水缓缓流过。

太荒唐了。我是疯了吗?

我果然有毛病。

河风极冷。

辛苦下来,却又得爬上去,也教人觉得气恼,所以我决定沿着河畔,往家的方向走回去。虽然很冷,但我认为这样比较好。堤坝就在河边,不管从哪里爬上去都一样。

走回小屋要多久呢?

一眨眼天色就暗了。

已经入夜了。

啊,鹭还在。

河川正中央有鹭在发光。

那是。

那是——

那是女人。

阿里……

我踏入河中。

昭和十九年 [28]十月十四日,微寒的向晚时分,宇多川崇救了在河中失去意识的女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