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涯小僧]多多良老师行状记①(第7/31页)

我完全没查到同人志伙伴的下落,说好的重新出版《迷家》也无法实现,但我比以前更深地陷入了这个兴趣领域。

很快地……

老师开始说,光涉猎文献是不行的。

他说实地见闻比什么都重要。仔细想想,老师从战前就一贯如此主张。

我也不是不懂老师的主张。在美军占领下,出版业界实在无法正常发挥机能,东京又还没有从空袭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业余的学者能够搜集到的资料极端稀少。加上口碑传说之类的内容就算有第一手文献,也无从由文献上检验是否正确。采集到的内容不一定就会照实变成铅字,也可能出现误记或误认,也不能断言没有创作或捏造成分。即便不是如此,天底下也没有不恣意的文章。不可能有任何一篇报告不受记述者的主观影响。

再说,明治以后,我们国家在近代化的名义下,非常粗暴地抛弃了口碑传说这类传承的存在。

例如在中野开设哲学堂的哲学家井上圆了 [8]博士,就以彻底否定妖怪现象而闻名。

不过井上博士因为正经八百地研究这个议题,反而对妖怪文化的发展有所贡献,我就觉得他还有几分可爱,问题更大的反而是轻视这些议题,不去认真看待的社会一般大众。

然后……又碰上了先前的战争。就像受到基督教席卷的其他国家地区失去了过去全部的传说信仰一般,好像国民只要染上相同的意识形态,妖怪这种神秘之物就会一下子全部凋零。

受到粗暴的近代化与无谋的战争两大打击,民间传说已经奄奄一息。若是就这样置之不理,长期以来流传在各地的传说,一定会很快地、而且是加速度地就此消失吧。

就连历史上的事实,都会遭人遗忘。民间传说一旦没有人传承,就会彻底消灭。

只能趁现在了吧——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不能全部依赖学者。若是就这样置之不理,不到百年,这各种可爱而且精彩的传说,就会从这个国家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吧。

如此这般。

我们展开了搜集传说之旅。

为了旅行,我们废寝忘食,一心拼命工作,将存下来的钱全数用在旅行上,再变回身无分文的状态——这就是我们的作风。旅行中,我们省吃俭用得要命,想尽可能多待一天,尽可能多看一座寺院神社遗迹、古老民居。万一死了就没有下一次了,所以我们惟一留心的是要活着回来,就是这样的旅行。

当时,其实乡下地方的粮食状况还比较宽裕,而且我们都经历过丛林生活,就算露宿在外,也不以为苦,所以旅行进行得颇为顺利。幸而印刷厂的老板就如同前述,作风悠哉,就算旅行的预定时间从十天延长到二十天,他也一点儿都不担心。

我们旅行的时候甚至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不过那时候每个人都很脏,我想应该是不要紧的。

我在衬衫外穿着渔夫穿的那种厚实的百衲棉袄,底下则是军用长裤和军靴,怪模怪样,而且发型是从军以后就一直维持的一分头,看起来几乎就是个托钵的苦行僧。

至于老师,他穿着他一贯的宽松长裤,还有缝了许多口袋的特制背心,脖子挂了两台费了一番心血才买到的二手相机,背上背着塞了许多文件像座小山的巨大背包。

如今回想,就算是处在战后的纷乱时期,这模样也古怪透了。即使不论外表,我想也一样古怪。因为当时几乎所有的国民都饿得皮包骨,老师却肥滋滋圆滚滚,非常引人注目。他的体格原本就行走困难,又以那身更加妨碍行走的打扮彷徨在道路崎岖不平的山野中,实在醒目到了极点。

不过那个时候——说那个时候,也不过是短短数年前的事——我并不觉得这样哪里奇怪。我们两个都是痴人。不,痴这一点,老早就是如此了,而且这还是现在进行式。

可是痴人也好,聪明人也好,路上都只有我们两个,这一点实在应该多加考虑。好的时候就好,坏的时候,真是坏到家了。

依老师的说法,我这个人固执己见,却又意志薄弱。他说不管处在任何状况中,该主张的事就是该主张,不该屈服的时候就是不该屈服,但我动不动就会迎合周遭,投机取巧。或许真是如此,但我可完全没有投机取巧的念头。我只是尽可能顾及周遭每一个人的感受罢了。这也是为了老师。有时如果我不制止,老师真不晓得会冲到哪里去了。

所以要我说的话,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像头山猪似的横冲直撞的老师,或许意志是很坚定,却完全不懂得评估置身的状况,又不会随机应变,是个没常识的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