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38/141页)
可是,随后发生的情景谁都没有料到。巡夜人坐在那里动都没有动,当那团肉横过屋子冲撞而来时,他仍然镇定自若,当汉斯距离他仅有几寸之遥时,一把刀出现在他的右手(在他柔软的右手里,那只手跟一个剪葡萄的工人的手完全不同),这把刀举起来放到汉斯的胡须下面,事实上几乎要挨着胡须的外围了,汉斯冷静了下来,他说,这是什么?这是开什么玩笑?他是用德语说的,艾瑞卡尖叫着,莫妮可和小乌多藏身的那扇门打开一道缝,莫妮可的脑袋匆匆一闪,她自己可能也赤身裸体。这时巡夜人朝前走去,朝汉斯冲过来的方向走去,那把刀,我看得很清楚,因为我就在数尺之远,滑进汉斯的胡须,汉斯开始后退,但在我看来他们好像穿过整个房间朝莫尼可藏身的那扇门退去,其实他们只走了三步,也许两步,然后停下,巡夜人把刀放低了,盯着汉斯的眼睛,转过身背对着他。
休后来说,那一瞬间汉斯应该能扭住他,将他制伏,可事实上他站住没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史蒂夫走到身边给了他一杯葡萄酒,他简直像吞空气般喝了酒。
这时巡夜人转过身开始辱骂他。他管汉斯叫纳粹,说你想对我干吗,纳粹?汉斯盯着巡夜人的嘴里喃喃自语,握起了拳头,我们都以为他会冲向巡夜人,这次没有什么会拦他,可是他忍住了,莫妮可说了句什么,他转过身应答了一声妻子,休走到巡夜人跟前把他拉到一把椅子里,可能又给他灌了很多酒。
我记得接下来所有的人都离开那幢房子到普拉内萨斯街上去赏月。我们仰望着天空:月亮藏在巨大的乌云后面,可是风又向东吹拂着乌云,月亮露了出来(我们都大声尖叫起来),可是又消失了。在某个时刻我觉得我们个个都像鬼魂。我对巡夜人说:我们回家吧,我想睡了,我累了,可是他根本不理我。
他一个劲儿地说着一个失踪了的人,同时还不停地大笑着,开着谁也听不明白的玩笑。当最后几幢房子抛在我们身后时,我想该回去了,如果现在不回去,明天就起不来了,我走到巡夜人跟前吻了他一下。一个道晚安的吻。
我回到住处时所有灯都熄灭了,而且万籁俱寂。我走过去打开一扇窗户。没有一丝声音。我又回到自己房间,脱了衣服上床。
我醒来时发现那个巡夜的睡在我旁边,我说了声再见就去跟别人一起干活去了。他没有反应,躺在那里跟死人似的。一股呕吐的味道弥漫在房间。我们中午回去时他已经走了。我看到床上留了张纸条,对自己昨晚的行为表示道歉,还说我可以随时去巴塞罗那,只要我愿意,他会在那里等候我。
那天早晨休对我讲了昨晚发生的事,他说,我走了后那个巡夜人简直疯了,他们来到河边,一个劲儿地说有人在呼唤他,那声音就在河的对岸。不管休告诉他多少遍,说那边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水的声音,甚至连水的声音都很轻微,可他坚持说有人在下边,在河的对岸,在等着他。我想他是在开玩笑,休说,可是趁我没留心,他在沥青般的漆黑中沿着下坡跑掉了,朝他想像中的那条河跑去,跌跌撞撞地穿过灌木丛和荆棘。休说,这时只有他和我们邀请参加聚会的那两个西班牙人脱了群,巡夜人沿着下坡路往下奔去时,三个人都在后面追着,但速度慢多了,因为天太黑,坡度太陡,绊一跤没准会把骨头跌折了,所以他很快就在视野中消失了。
休认为他可能想跳进河里去。不过最有可能的是,休说,他一头撞到一块石头上,那儿石头多着呢,或者绊倒在一根掉在地面的树枝上,或者一头栽进荆棘丛里。他们来到尽头时,发现巡夜人正在草地上等着他们。这时最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休说,当我走到他身后时,他来了个急转,刹那间我就摔倒在地,他骑在我身上,双手捏住我的喉咙。休说,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他都没有工夫害怕,事实上巡夜人在往死里掐他,那两个西班牙人不知消失在哪儿了,既看不见他的影子,又听不见他的声音,巡夜人的手勒着他的脖颈(这种双手跟我们当时已经伤痕累累的手是那么不同),休发不出任何声音,更不用说喊救命了,已经被惊傻了。
他可能会要我的命,休说,可是巡夜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然后就放了他,嘴里还说对不起。休看清了他的脸(月亮又出现了),用他的话说,这张脸泪流满面。休的叙述中最匪夷所思的是:当巡夜人放了他还说抱歉时,休也开始哭起来,因为忽然想起离他而去的女朋友,那个苏格兰女孩,他忽然想到没有人(除了父母)在英国等着他,他忽然明白了一直向我解释不清或者只能解释得挺拙劣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