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53/141页)
后来奥尔巴罗·达米安走了,二十天后我女儿来看我,她说,爸爸,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个,但我想最好还是让你知道吧。我说:说吧,说吧,我洗耳恭听。她说:奥尔巴罗·达米安朝自己头上开了一枪自杀了。我说:奥尔巴罗怎么会干这种可怕的事啊?女儿说:他的生意坏透了,他崩溃了,他其实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说:可是他可以到精神病院来跟我一起过啊。女儿笑了,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离开时我开始想奥尔巴罗·达米安和劳拉·达迷安奖,这个奖已经完了,我还想到埃尔·雷普索的那些疯子们,这里谁也没有安身之地,又想到四月,灾难的残忍莫甚于此,这段时间我坚信不疑,一切将会变本加厉地恶化下去。
12
海米托·昆斯特,自家阁楼房间的床上,斯图克街,维也纳,1980年5月。
我跟朋友乌里塞斯关在比尔舍巴的监狱里,那儿是犹太人造原子弹的地方。我什么都知道,但又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观察,我还能怎么样呢?我从岩石堆里观察着,皮肤晒成黑红色,最后又饿又渴,都支撑不住了,后来我使劲拖着身子走进那间沙漠咖啡店,要了一杯可乐和碎牛肉做的汉堡,但只用牛肉做的汉堡并不好吃,我知道,而且这个世界上别的人都知道这点。
一天,我喝了五杯可乐,忽然感到恶心起来,好像太阳透进我的可乐里,我浑然不觉地喝了。我发烧了。我撑不住了,但还得撑着。我躲在一块黄色石头后面等着太阳下去,后来蜷缩成一个球睡着了。我做了一夜的梦。我想有人拿指头戳着我。但做梦不会出现指头,只有拳头,看来一定是蝎子干的了。灼伤的地方还在发疼。醒来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我趁蝎子躲到石头底下前找了半天。一个都没有捉到。更有理由保持清醒和害怕。我就在这么做。可后来我又不得不走开,因为我需要吃饭喝水。于是我又起来,我得双膝跪地才行,然后去了那家沙漠咖啡店,但服务生什么也不给我拿。
为什么不给我拿我点的东西?我问他。我不像别人那样有钱吗?他假装没听见我的话,也许听不见我说的,我这么想。也许因为在沙漠岩石和蝎子中长时间警惕观望的缘故,我嗓子失声了,现在我还真不能说话了,尽管我自己认为还能说话。可是我听到的不是我的声音,又是谁的声音呢?我想。我怎么会被震聋了还能听见自己说话呢?我想。后来他们让我走开。有人朝我脚下吐唾沫。他们试图激怒我。我可不是轻易就能被激怒的。我有经验。我不理他们说的那一套。如果你不卖给我饭菜,阿拉伯人会卖的,我说,然后从容不迫地离开咖啡店。
我找到阿拉伯人开的店,花了好几个小时。好像所有的阿拉伯人都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了。最后,我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那块黄石头旁边。现在已经是晚上,天很冷,谢天谢地,可我睡不着,我很饿,水壶里已经没有一口水了。该怎么办呢?我问自己。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敬爱的圣母?远处传来犹太人造原子弹的机器发出的嗡嗡声。我醒来时饿得无法忍受。比尔舍巴的犹太人还在他们的秘密设施中工作,可我不能一口面包都不吃老这样监视着他们。我全身都疼起来。我的脖颈、手臂全晒黑了。我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天没有大便了。可我居然还能走!我还能跳,还能像风车般活动胳膊!我起来时,我的影子也跟着起来(两个我在跪着祷告),我又去了那家沙漠咖啡店。我想我开始唱起歌来。我就是这样。我步行。我唱歌。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监牢里。什么人带上我的背包,把它扔在我的睡袋旁边。我的一只眼睛发疼,我的下巴发疼,我灼伤的地方发疼。有人踢过我的肚子,我想,但肚子却不疼。
水,我说。监牢里很黑。我听着犹太人的机器发出的声音,可什么也听不到。水,我说,我渴。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移动。蝎子?我想。一只大蝎子?我想。一只手抓住我的颈背。这只手用力拽着。我感觉杯子边沿到了嘴唇上,然后是水。后来我就睡着了,梦见了维也纳的河岸大道和阿斯本桥。我睁开眼睛时看到乌里塞斯在另一张床上。他醒着,盯着天花板沉思。我用英语跟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我说。早上好,他回答。监狱里给过你吃的了吗?我问。他们给了你吃的,他说。我起来去找鞋子。我本来是穿着鞋的,我决定在牢里走一圈。我决定探查一番。天花板黑糊糊的,被弄黑了。有股潮湿或者发霉的味道。或许二者兼有吧。墙壁是白色的。上面有很多题字,我看见了。我左边的墙上有很多图画,右边的墙壁上写着许多文字。是古兰经?留言?地下工厂的消息?后边的墙上有一扇窗户。窗户的另一面有一个小院。院子的另一边是沙漠。第四面墙上有一道门。这道门是用木栅条做的,穿过栅条是一道走廊。走廊里没有一个人。我掉过头向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走去。我叫海米托,我说,我是维也纳人。他说他叫乌里塞斯·利马,墨西哥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