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北风哥哥的秘密(第18/39页)

他面前高耸的大门是绿色的锻铁,打造成九十年代的莲花款式,时时敞开,被杂草和树丛牢牢缠在地面上。现在只剩一条横过车道的生锈铁链暗示此地依然是通往某处的入口,非请勿入。干道朝他左右延伸而去,两旁都是七叶树,此时呈现令人心碎的金黄色,大量树叶被风吹落。除了走路或骑车来上学的孩子,很少有人走这条路,史墨基不清楚它通往何处。但是那天,当他站在深及脚踝的落叶堆中,不知为何不想踏进大门时,他觉得其中一端一定通往田溪那条干荒的碎石路,然后转上朱尼珀家门前那条柏油路,最后再汇入那些隆隆通往大城的支线和快速道路。

倘若他现在右转(或左转),沿着那条路退回最初的起点,会如何呢?跟他来的时候一样空手徒步而行,就像影片倒转(落叶又跳回树上)?

好吧,他现在并不是空着手。

而且他已愈来愈确定:自从那个夏日午后穿过纱门踏进艾基伍德后,他就再也不曾离开了。虽然他后来似乎曾从不同的门踏出去,但其实都只是前往房子的其他部分而已,建筑师只是透过某种高明的建筑折叠技巧或障眼法让那些地方看起来仿佛树林、湖泊、农场、遥远的山丘(他相信约翰·德林克沃特有这种本事)。这条路也许只会绕回艾基伍德的另一个他从没看过的前廊,有着宽阔陈旧的阶梯和一扇供他进入的门。

他不再停留,不再沉溺于这些秋季的思维。这是道路和季节的循环:他以前就来过这里了。因为十月的缘故。

但当他走过池塘上方那座带有污渍的白色拱桥时,他再次停下脚步(这地方有灰泥脱落了,露出底下粗糙的砖块,应该要修补一下,因为冬天的缘故)。浸泡在水中的落叶随着水流旋转翻滚,跟忙碌的空气中旋转翻飞的树叶一样,只是速度只有一半或更慢。有利爪状的橘色枫叶、宽阔的榆树叶和山胡桃叶,还有破碎的橡树叶,呈一种毫无美感的褐色。你跟不上它们在空气里翻腾的速度,但落入镜子般的溪流里,它们在水中旋舞的速度就缓慢得如同挽歌。

他到底该怎么办?

很久以前,当他发现自己即将丧失原有的无名感、产生一种个性时,他本以为情况会像穿上一套太大的衣服,必须长大才能穿。他预期一开始会有些不舒服,有种不合身的感觉;但等到他填满那些空间、成对的形状、衣服在弯曲处形成褶皱、摩擦的地方也变得光滑时,不适感就会消失了。他预期这种过程只会发生一次。他没料到必须经历好几次,或者更糟:发现自己在错的时间被套上错的衣服,或者有好几个部分同时出错,卡在那儿动弹不得、挣扎不已。

他望向不可思议的艾基伍德,窗户在将尽的日光下已亮起灯光,是一张遮蔽了很多张脸的面具,或是一张戴着很多面具的脸,他不知道是何者。也不知道自己是何者。

冬天唯一的优点是什么?好吧,他知道答案,那本书他以前就看过了。当冬天来临,春天就不远了。但,噢,是的,他想:可以很远,非常远。

世界的晚年

一楼多边形琴房内的圆形地板上,怀着第二胎的黛莉·艾丽斯正在跟克劳德姑婆下西洋棋。

“就好像每天都是一步棋,”黛莉·艾丽斯说,“每跳一步,你就离——呃,离有条理的年代愈远。以前一切事物都是活的,会给你带来征兆。偏偏你没办法拒绝往前跳,就像你没办法不过日子。”

“我想我懂,”克劳德姑婆说,“但我认为那只是表面。”

“并不是我长大了就变成这样,”艾丽斯把她吃下来的红色棋子分成相等的一堆堆,“别告诉我是这样。”

“小孩是一定比较容易的。你现在是老女人了——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瓦奥莱特呢?瓦奥莱特怎么说?”

“噢,是啊。嗯。瓦奥莱特。”

“我在想,说不定世界正在变老,没那么有活力了。难道只是因为我老了?”

“大家总是这么猜。但我真的不认为人类有办法感受到世界变老。世界的生命太长了,根本感受不到。”她吃下一枚艾丽斯的黑棋,“你在成长的过程里可能会学到一件事,那就是世界确实很老了,非常老。你年轻时,世界就显得年轻。就这样。”

听起来有道理,黛莉·艾丽斯心想,但还是无法解释她的失落感。感觉那些清晰易见的事物都被她一一抛下、周围的连接也被她一一剪断,每天都是。小时候,她总觉得自己不断受到引诱:总有东西吸引她继续前进、跟随。她失去的是这种感觉。她很肯定自己再也不会有特殊的敏感度,可以瞥见他们存在的线索和那些特地留给她的讯息。当她在阳光下睡觉时,再也不会感觉有衣服扫过她的脸颊。他们总在她睡梦中观察她,但她一醒来他们就逃逸无踪,只留下周围骚动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