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洛拔那瑞(第2/7页)

土产淡酒似乎只搞坏大家的脾气,使每个人看来都一肚子火。这时唯一的声音,只有雨水错落打在山谷树园树叶所发出的声响,街尾那头的海水呢喃,还有门后黑暗中,鲁特琴的咿呀声。

“你那个秀里秀气的男孩,他会唱歌吗?”村长问。

“啊,他会唱。亚刃!为我们大家唱一曲吧。”

“这把鲁特琴没办法弹奏小调以外的曲子呢,”亚刃在窗边,笑着说:“它只想唱悲伤的歌。各位主顾想听什么?”

“想听没听过的曲子。”村长愠声道。

鲁特琴激动地响了一下,亚刃已经摸会弹奏技法了。“我弹奏的这一曲,本地可能没听过吧。”说完,张口唱起来。

白色的索利亚海峡边

盘曲的红色树枝

将花朵倒弯于

盘曲的头上,沉重挂着。

立于红树枝白树枝旁

因失去爱人而悲痛

悲痛无尽。

我,瑟利耳,

我母亲与莫瑞德的儿子

发誓永远永远不忘

这个横逆乖错。

他们苦哈哈的脸、灵巧而勤劳工作的双手相身躯,全都静下来谛听。大家静静坐在南方暮色中的温热雨景里,耳闻的歌曲,有如伊亚岛寒冻的海洋上,灰色天鹅因渴念失丧的同伴而啼哭。歌曲唱完好久,大家依然静默。

“这真是奇异的音乐。”有个人迟疑地表示意见。

另一个对洛拔那瑞岛在所有时空均为“绝对中心”很有把握的人则说:“外地音乐总是奇异悲凄的。”

“你们也唱唱本地的音乐来听听,”雀鹰说:“我自己也想听听快活的诗句。那男孩老爱唱诵已经作古的昔日英雄。”

“我来唱。”刚才最后说话的那个村民说着,清清喉咙,开始唱起一首宏亮稳健的酒桶歌,嘿呵嘿呵地,想吸引大家一起唱。但没人加入合唱,他一个人继续乏味地嘿呵下去。

“现在已经没什么歌是对劲的喽,”他生气地说:“都是年轻人的错,老是把时下的东西改来改去,也不学学老歌。”

“才不是咧,”皮包骨男人说:“现在根本没什么事对劲嘛。再也没一件事对劲喽。”

“嗳,嗳,嗳,”最老的那个村民喘着气说:“好运尽喽,就是这么回事,好运尽喽。”

话说至此,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村民三二两两散去,剩下雀鹰在窗外,亚刃在窗内。最后,雀鹰笑起来,但不是开心的那种笑。

旅店主人羞怯的妻子走过来,替他们在地上铺床,铺好就离开了。他们躺下睡觉。房间内的几个高椽是蝙蝠的巢穴,没装玻璃的窗子,蝙蝠整夜飞进飞出,高声唧啾,直到破晓才返巢安身,各自倒挂,像一只只整齐的灰色小袋子。

或许是蝙蝠的骚动使亚刃睡不安稳。这之前,他一连好几个夜晚睡在船上,身体已经不适应土地的安定不动,即便睡着了,身体还坚持他是在摇摆、摇摆……结果,全世界就在他身子底下跌落,然后他就惊醒,再重来一次。等他总算睡着,却梦见被链在奴隶船的船舱内,而且有别人与他同在一起,只不过他们都是死的。他惊醒不只一次,拼命想摆脱那个梦境,但一睡着就又回到那梦中。最后一回,他好像独自一人在船上,仍被链着,无法动弹。后来,在他耳边响起一个奇异徐缓的说话声。“松开你的枷锁,”那声音说:“松开你的枷锁。”他于是努力扭动,结果真的动了,而且站了起来。发现身在某个辽阔黑暗的荒郊野外,天空沉沉罩下。地面及浓浊的空气都有一股恐怖气息——巨大无比的恐怖。那地方就是恐惧,是恐惧本身。而他立在当中,四周一无通道。他必须找到路,但就是没有。那个无边无际的地方非常广大,而他非常渺小,宛若稚童,宛若微蚁。他想开步走,但绊了一跤,就醒了。

虽然已经醒来,不在那郊野,但恐惧留在他心中,他在那里面——那份恐惧不比那片无边无际的广大荒野狭小。房间的漆黑让他感觉窒息,想从黑暗的窗框探视星星,只是雨虽然停了,却不见星星。他清醒地躺着,很害怕,蝙蝠无声地拍着皮翼,飞进飞出。有时他甚至能在听力极限范围内听见它们微细的喉音。

天亮了,两人早早起身。

雀鹰到处问人有关艾摩矿石的买卖,但镇民好像没一个人知道那种矿石。不过,他们各有各的意见,并互相争吵起来。雀鹰听着——只是他要听的是艾摩矿石之外的消息。最后,他们总算踏上村长指引的一条路:通向挖掘蓝色染土的采凿场。半路上,雀鹰却转向。

“这栋房子一定就是了,”他说:“他们说染料世家住这条路上,也就是众所怀疑的巫师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