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乱之火 Chapter 07 普雷斯顿潘斯(第22/28页)
詹米专注得舌尖都微吐出来了而不自知。他一边穿线,一边说:“要么由我来缝,或者……”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不小心弄掉缝针,手忙脚乱地在麦克白的苏格兰披肩里翻找。找到以后,他得意地把针举在麦克白忧心忡忡的眼前,然后继续说下去:“或者,由我妻子帮你缝。”詹米头一偏,我现身在大家面前。我尽力装着一副平静的模样,从詹米不太灵活的手里把针抽走,一次就把线干净利落地穿过针孔。麦克白棕色的眼睛慢慢从詹米的大爪子上,移到我灵巧的双手上。詹米还故意把有点扭曲的右手放在左手上,努力让自己的手看起来更笨拙。最后麦克白郁闷地叹口气往后一倒,嘴里咕哝着同意让“汝人”碰他的私密部位。
詹米好意地拍拍麦克白的肩膀,安慰道:“甭担心,老兄,起码她照顾我那兄弟好一段时间,也从没把我给阉了。”旁边的伤患和助理大笑,詹米正要起身,但我先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瓶。
“这是什么?”他问。
“酒精和水,消毒用的。如果他不想发烧、长脓包或出现其他毛病,就得清洗伤口。”我说。麦克白从受伤的地方走了很远才回来,伤口附近除了血迹,还有污垢和尘土。谷类酿造的酒精是强力的消毒剂,即使像我一样加入无菌蒸馏水,把浓度稀释一半,杀菌力还是很强。这依然是我对抗感染最有效的工具,即使助手抱怨、病患痛得大吼大叫,我还是坚决要用。
詹米看看酒精瓶,又看看裂开的伤口,耸耸肩。傍晚我帮他缝身侧的伤口时,他就尝过这个滋味了。
“呼,麦克白,幸好这是用在你身上。”詹米轻松地说道。他先把膝盖紧紧压在麦克白的腹部,然后把瓶里的液体泼在裸露的伤口上。
痛彻心扉的吼叫震得墙壁摇撼起来,麦克白就像被切断的蛇一样痛苦地扭着身子,等叫声平息,他也一脸惨绿。等我开始动手缝合他的伤处时,他即使觉得痛,也不吭一声了。这里多数的病人,就连伤势最严重的,在面对我们提供的这些简陋治疗时都表现得很坚强,麦克白也不例外。尽管羞得无以复加,他动也不动,眼睛死盯着提灯的灯芯。在我缝合期间,他连一条肌肉都没动。只是他的脸色反复地从青转白再涨红,泄露了他的情绪。最后,他的脸转成酱紫色。我缝合完成后,松垂的阴茎开始变得有点硬挺,拂过我的手。这下子证明麦克白相信詹米是有道理的,不过麦克白也狼狈得不得了。我一结束缝合,他就急忙把苏格兰裙往下一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蹒跚着走进夜色,留下我对着缝合工具窃笑。
我在角落找到一个医材箱,背靠墙坐在上面。一阵抽痛从小腿往上蔓延,这是因为肌肉突然放松,神经起了反应。我脱掉鞋子,靠墙向后躺,因为站立而绷紧的肌肉放松,脊椎和脖子的抽痛缓和了些,让我觉得舒服许多。
在这样疲惫的状态下,每一寸皮肤似乎变得敏感。突然间,暂时不需要强迫身体工作了,身体残存的力量似乎将血液推向末梢,就好像肌肉已经愉快地休息了,但神经系统还在迟疑。我告诉自己:你现在暂时不用动了。
屋里空气温暖,响着呼吸声,不是打鼾那种健康的嘈杂声,而是有人因为呼吸会痛而浅短地喘气,还有人因为无人在旁,不再需要像个男子汉默默忍受疼痛,所以呻吟出声。
这间屋子里的人伤势都很重,但没有生命危险。然而,我知道死神会在夜里步入病房的走道,寻找降低防备的人,让他因为孤独与恐惧误入歧途,迈向死亡的小径。有些病人有妻子睡在身边,在晚上安慰他们,但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没有。
他们有我。如果我无法治愈他们,让他们不再疼痛,我至少可以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有人站在这里,将他们与阴影隔绝。其他事我也许力有未逮,但我至少能待在这里陪伴他们——就只是陪伴。
我站起来,再次慢慢巡视,在每个地铺边停下来,低声说话或碰触、拉好被子、抚顺纠结的头发、按摩抽筋肢体的肿块。在这床喂一个人喝水,在那床帮一个人换包扎,看到有人姿势紧绷困窘,知道他需要上厕所,于是平静地递上尿壶让对方解放,我手中的陶罐变得越来越温暖、沉重。
我走到户外倒尿壶,逗留了一阵子,享受这凉爽的雨夜,让轻柔的水汽涤尽那些粗糙多毛的碰触,以及其他男人流汗的气味。
“你没怎么睡呢,外乡人。”路的那一方传来带着苏格兰腔的轻柔声音。那儿是另一间医疗小屋,军官住的神父宅邸则在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