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海说怪力乱神(第5/13页)
逸势果真说了。
“你啊!真是不可思议啊!”
不如人的话说出口之后,逸势突然又对空海如此说道。
“有何不可思议呢?”
“我这个人是不随便对人家说‘你比我还优秀’的。特别是书法和文章方面。”
“唔。”
“现在一不留神却说出口,说出口后才发觉;发觉后又向你坦白说我所发觉的事。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嗯。”空海的回答有如空气。
“空海啊!那你愿意写啰。”逸势说。
“写啊!”
“我去对那个男人说。”
逸势在称呼藤原葛野麻吕时,已变成用“那个男人”了。
“是吗?就这般说好了……”空海微笑道。
“要怎么说呢?”
“我——这里所说的我,就是你,逸势——”
“喔。”
“依我看来,我们当中有一个叫空海的和尚,文笔还说得过去……”
“嗯。”
“我看他不必透过通译,就能和本地人交谈,这事阁下您一定也看到了。对啦,像请愿书那样的事,何必一定要阁下亲自动笔呢?——”
“为什么不下令叫空海写?”逸势接下空海想说的话。
空海接着又继续说。
“这样好了。我替阁下传令,把他叫到这里来。命令他写就可以了。”
空海说完,和逸势相视而笑。
事情果真如此进行。
空海带着笔、砚、墨和木板,独自一人走进沙洲里高大繁茂的夏草之中。
没多久,空海就从夏草丛中走了出来。
那时,逸势和葛野麻吕还在猜想,他是否已经动笔了呢?
手持早已书成的请愿书,空海笑容满面地站立在风中。
“就是这样啰。”空海说。
流传千古的名文。
贺能启。高山淡然,禽兽不告劳而投归;深水不言,鱼龙不惮倦而逐赴。故能西羌梯险,贡垂衣君;南裔航深,献刑厝帝。
这段文章,即是请愿书的起始。
所谓“贺能”,指的是“葛野麻吕”。
译成白话文,其意就是——
高山虽然静默,鸟兽为仰慕山之高而来聚集;深水虽然不言不语,鱼和龙仰慕水之深而群聚。与此同理,西羌越险阻之山,聚在德君之下。南蛮渡深水,来到不用刑罚的明君之下。
空海首先点出大唐国的文明如此优越,以这华丽耀眼、格调出众的文字进入主题。
这是空海众多文章中,文笔卓越、格调特出的名篇之一。
轻快的笔调,带着洒脱的文辞,至今仍留下如乐音般的跫音。
接着继续下去:
诚是,明知艰难之亡身,然犹忘命德化之远及者也。
伏惟大唐圣朝,霜露攸均,皇王宜家。明王继武,圣帝重兴。掩顿九野,牢笼八纮。是以我日本国常见风雨和顺,定知中国有圣,刳巨抡于苍岭,摘皇华于丹墀。执蓬莱琛,献昆丘玉。起昔迄今,相续不绝。
故今我国王顾先祖之贻谋,慕今帝之德化,谨差太政官右大辨正三品兼行越前国太守藤原朝臣贺能等充使,奉献国信别贡等物。贺能等忘身衔命,冒死入海。既辞本涯,比及中途,暴雨穿帆,戕风折舵。高波沃汉,短舟裔裔。飘风朝扇,摧肝耽罗之狼心;北气夕发,失胆留求之虎性。频蹙猛风,待葬鳖口;攒眉惊汰,占宅鲸腹。随波升沈,任风南北。但见天水之碧色,岂视山谷之白雾。掣掣波上,二月有余。水尽人疲,海长路远。飞虚脱翼,泳水杀鳍,何足为喻哉?
仅八月初日,乍见云峰,欣悦罔极。过赤子之得母,越旱苗之遇霖。贺能等万冒死波,再见生日。是则圣德之所致也,非我力之所能也。
又大唐之遇日本也,虽云八狄云会,膝步高台;七戎雾合,稽颡魏阙。而于我国使也,殊私曲成,待以上客。面对龙颜,自承鸾纶;佳问荣宠,已过望外。与夫琐琐诸蕃岂同日可论乎?又竹符铜契,本备奸诈。世淳人质,文契何用?是故,我国淳朴已降,常事好邻。所献信物,不用印书;所遣使人,无有奸伪。相袭成风,于今无尽。加以使乎之人,必择腹心。任以腹心,何更用契?载籍所传,东方有国,其人恳直,礼义之乡,君子之国。盖为此欤。
然今州使责以文书,疑彼腹心。检括船上,计数公私。斯乃理合法令,事得道理。官吏之道,实是可然。虽然远人乍到,触途多忧。海中之愁,犹委胸臆。德酒之味,未饱心腹。率然禁制,手足无厝。又建中以往,入朝使船,直着扬苏,无漂荡之苦。州县诸司,慰劳殷勤。左右任使,不检船物。今则事与昔异,遇将望疏。底下愚人,窃怀惊恨。
伏愿垂柔远之惠,顾好邻之义。纵其习俗,不怪常风。然则涓涓百蛮,与流水而朝宗舜海;喁喁万服,将葵藿以引领尧日。顺风之人,甘心辐凑;逐腥之蚁,悦意骈罗。今不任常习之小愿。奉启不宣。谨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