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重归故里(第18/19页)
“我想你可能醒着。”她说。她穿着睡袍,白色缎子在黑暗的走廊里闪着微光。
他笑了笑,伸手邀她进屋:“万圣节前夜我从来都是睡不着觉的,自从父亲给我讲了各种故事之后,我总觉得能听见鬼魂在我的窗外说话。”
她笑着走进火光:“他们都说些什么?”
“他们说:‘你可见过一个灰色的巨大头颅,那下颌骨上都不带血肉?’”罗杰引用道,“你听过那故事没?那个在闹鬼的教堂过夜的小裁缝遇见饿鬼的故事?”
“听过。不过假如有人在我的窗外说那些,我肯定整晚躲在被子里不敢动弹。”
“哦,我通常也是的,”罗杰向她保证,“除了有一次,大概七岁的时候,我鼓足了勇气站到床上,往窗台上撒了一泡尿——因为牧师不久前告诉我,往门柱上尿尿可以防止鬼魂进屋。”
克莱尔开心地哈哈笑起来,眼里火光闪动:“结果管用吗?”
“嗯,如果当时窗户开着可能会更好些,”罗杰答道,“不过鬼魂确实没有进屋。”
他们都笑了起来,接着,又一个尴尬的小小沉默降临到他俩之间,就像先前整个晚上不时出现的好多次尴尬的沉默,闲谈间仿佛走在钢丝绳上突然意识到脚下那无穷无尽的深渊。克莱尔坐在他身旁凝望着炉火,双手在睡袍的褶皱间不安地交替。两枚结婚戒指折射出光芒,一金一银地眨着眼睛。
“我会照顾好她的,你知道,”罗杰静静地说道,“你应该知道的,对吗?”
克莱尔点点头,没有看他。
“我知道。”她说得很小声,他可以看到她睫毛边颤抖着却迟迟没有滴落的泪珠,火光闪烁。她摸索着睡袍的口袋,取出一个长长的白色信封。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糟透了的胆小鬼,”她说,“一点不错。可我……可我真的做不到——向布丽道别,我是说……”她停下来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伸手把信封递给了他。
“我全写下来了——能想到的一切。你能不能……”
罗杰接过信封。因为克莱尔一直贴身放着,那信封还有一点温热。他隐约感到不能让这封信在送到她女儿手中之前变冷,便把它塞进了自己胸前的口袋,感觉到信封弯折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好的,”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变得有点厚重,“那你会……”
“走得很早,”她深吸了口气说,“天亮之前吧。我叫了辆车来接我。”她放在腿上的双手绞作了一团,“如果我——”她咬了咬嘴唇,恳求地望着罗杰,“我不知道,你瞧,”她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迈出这一步。我非常害怕,怕离开这儿,也怕离不开。总之——非常害怕。”
“我也会这样的。”罗杰说完伸出手,她握住了它。他们久久地把手握在一起,罗杰感受着她的脉搏,在他的指尖显得好轻、好快。
许久之后,她轻柔地握了一下,放开了他。
“谢谢你,罗杰,”她说,“你所做的一切。”她靠上前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起身走出门外,仿佛一个白色的鬼影,乘着万圣节前夜的清风飘进那黑暗的走廊。
罗杰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她的触觉依然温暖地印在他的肌肤上。杰克南瓜灯烧到了尽头,蜡烛强烈的气味在不安分的空气中升腾,摇曳的火光里,那异教的鬼神向外张望了最后一眼。
纳敦巨岩
清晨的空气寒冷而雾气重重,我为身穿了斗篷庆幸不已。上一次穿这样的斗篷还是二十年之前的事,不过如今的人们穿什么的都有,那位因弗内斯的裁缝见我要定制一件带兜帽的羊毛斗篷,丝毫都没有显露出诧异。
我紧盯着地面上的小道。从下车的公路上看去,小山的峰顶被浓雾围绕着不见踪影。
“停这儿?”当时司机问道,一边疑惑地望着车窗外荒凉的乡野,“你肯定,夫人?”
“是的,”我的嗓子因恐惧哽咽着,“就是这里。”
“就是这儿?”他显得很怀疑,尽管我的大钞已经塞进了他的手心,“你要我在这儿等着吗,夫人?要不晚点儿过来接你?”
我非常想点头说好的。毕竟,如果我失去了勇气怎么办?此刻,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问题,我的把握岌岌可危。
“不用,”我说,咽下口水,“这个不需要了。”假如无法跨出那一步,我也就只能走着回因弗内斯了,不过如此。说不定罗杰和布丽安娜会过来,可是我想那会更糟糕,含垢忍辱地被打回老家。抑或,那会是一种解脱?
花岗岩石子在我脚下滚动着,一块被我踩松了的土块坠下山坡,细碎的尘土四下散落开去。我不可能真的准备跨出这步,我心想。裙子里加固了的口袋装着沉甸甸的钱币,摇摆着打在我的大腿上,那些金银币沉重的体量提醒着我,这就是现实。我确实准备跨出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