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伊甸园中的绞刑(第9/11页)

“他没有转身去看,”詹米继续说,“而是继续走。那个脚步跟着他的步伐,一步接着一步,始终跟着他。他穿过泥地,地里的水渗透出来,在寒冷的夜里凝结成薄冰。他能听到脚下的薄冰发出破裂声,还能听到身后那种冰块破裂的声音,咔嚓!咔嚓!他在寒冷的黑夜里走啊,走啊,看着前方,寻找自家窗户里发出的光线,他妻子已经点燃了蜡烛。但是那种光线始终没有出现,他开始害怕在石楠丛和黑暗的山中迷路。那个脚步声始终跟着他,在他耳中显得响亮。最终他忍无可忍,抓住他脖子上戴的十字架,尖叫着转身,去面对跟着身后的东西。”

“他看到了什么?”伊恩的瞳孔扩大,因为喝酒和惊讶而变成深色。詹米看了看他,然后又看了看邓肯,点头让邓肯接着讲这个故事。

“他说那是个像人一样的影子,但是没有身体,”邓肯安静地说,“整个影子是白色的,就像是雾组成的一样。但是它眼睛的地方是两个大洞,黑色的空洞,可能会用恐惧把他的灵魂从身体里吸走。”

“但是盖文把十字架举在脸前,大声向圣母马利亚祈祷。”詹米把故事接过来,专注地向前倾,暗淡的火光映出了他的金色侧影,“那个东西没有走近,而是停在那里看着他。所以他就往后退,不敢再转身。他往后退,跌跌撞撞,差点滑倒,每时每刻都在害怕会掉进火坑或掉下悬崖摔断脖子,但他害怕转身把那个冰冷的东西留在身后。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的双腿疲惫得颤抖起来,最终他看到雾中有一丝光亮,而那就是他自己的小屋,烛光正从小屋的窗户透出来。他喜悦地喊出来,朝家门转过身去,但那个冰冷的东西很快从他身边掠过,站在了他和家门中间。

“他妻子一直在等他回来,听到他尖叫时,她立刻朝门口走来。盖文大喊叫她不要出来,叫她赶紧去拿驱邪的东西,把那个鬼魂赶走。她迅速从床下抓起水壶,以及她用来为牛祈祷的绑有红线和黑线的香桃木树枝。她把水泼到门柱上。那个冰冷的东西跳了起来,跳过了门楣。盖文从下面冲过去,把门闩住了,然后他妻子抱着他,直到天亮。他们让蜡烛亮了整个晚上,后来盖文·海耶斯再也不在日落后离开家——直到他去为查理王子打仗。”

即使是知道这个故事的邓肯,也在詹米讲完时叹了一口气。伊恩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局促地往四周看了看,但是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所以,盖文现在去了黑暗的地方,”詹米轻声说,“但我们不会让他长眠于随便选择的地里。”

“他们找到那头牛了吗?”菲格斯问,就像往常那样务实。

詹米朝邓肯扬起一边眉毛,邓肯回答了菲格斯:“找到了。第二天他们就找到了那头可怜的牲口,它的蹄子上满是泥巴和石子,眼神错乱,口吐白沫,身体两侧都快要破裂了。”他看了看我,看了看伊恩,然后又看了看菲格斯。“盖文确实说过,”他字斟句酌地说,“它看上去就像被骑着去了趟地狱。”

“天哪。”伊恩喝了一大口啤酒,我也喝了一大口。在角落里,那些喝酒的人在试着唱一轮《雷电船长》,每次中断时都发出无助的大笑声。

伊恩把酒杯放到桌上,表情不安地问:“盖文的妻子和儿子出了什么事?”

詹米的眼神与我相遇,他的手触摸到我的大腿。不用说我也知道盖文·海耶斯一家出了什么事。要是没有詹米的勇气和不妥协,我和我们的女儿布丽安娜可能也会有同样的遭遇。

“盖文不知道,”他安静地说,“他再没有收到过妻子的消息——她或许已经被饿死,或许被赶到外面被冻死。他的儿子与他在卡洛登并肩作战。只要有参加过卡洛登战役的人到我们的牢房,盖文就会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阿奇·海耶斯的勇猛小伙,大概这么高,十四岁左右的小伙,披着绿色披肩,戴着不大的镀金饰针?’”詹米把手抬离地面五英尺,模仿海耶斯的动作,机械地比画着,“但是,没人见过他儿子,既没见他战死,也没见他安全逃走。”

詹米呷了口啤酒,眼睛盯着两个走进来坐到角落里的英格兰士兵。外面天色渐暗,他们显然是下班了。因为天气炎热,他们已经解开了皮领巾,而且只佩带着副武器,武器在他们的外套下面闪闪发光。他们在暗淡的光线里显得漆黑一团,只有部分身体被红色的火光照亮。

“有些时候,他希望儿子被抓住并流放,”他说道,“就像他弟弟那样。”

“肯定在某个地方有记录啊?”我说,“他们有没有记录名单呢?”

“他们保存过。”詹米说着,仍然看着那两个士兵,嘴角显现出苦涩的微笑。“在卡洛登战役后,就是这种名单救了我的命。他们要先问名字,然后再开枪杀人,以便把名字记到名单里。但是像盖文那样的人没法看到英格兰人的死亡名单。就算他能找到这种名单,我想他也不会去看。”他看了看我,“你会选择确切地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名单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