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苏利文 1980年·夏初(第11/12页)
我与理察跟在组长后头,一走出会议室,就看见另一边的长廊尽头,葛罗莉正从房间走出。她完成今天的工作了。理察推了推我,我向她打了声招呼,她脸色凝重地把下巴抬起,示意要我跟她进房间。
“真的是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理察按了按我的肩头,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了这句话后,转身走开。
我跟在葛罗莉的后面,一起穿越长长的走廊。玻璃窗射进白亮的阳光,我开始回想起第一次看见尸体的当天也是这样晴朗无云的好天气,金黄色的阳光打在翠绿的草原上,那随着微风吹拂,闪着亮光的绿色……
“警官,这是安娜的就医证明。”
回过神,葛罗莉已将低温保存的尸体从冰柜中拉出,翻开覆盖其上的白布,指着尸体左膝盖后侧方的伤痕。
“这伤痕是安娜在八岁时,与他父亲去市郊的公园玩耍,从树上跌下来造成的。当时我回到位于E市维瑞克街上的娘家处理事情,中间隔了一个月没有回家。等我回来后,我的丈夫也没跟我提及此事。伤口是由S镇最有名的皮肤科大夫处理,缝合得非常仔细,要不是从柜子下层翻找出这张就医证明,我想我永远都不知道安娜曾经受过这伤。”
我把证明接过来,对着尸体比照上面所形容的伤势。没错,长约4.5公分的伤疤,伤及骨膜与韧带,用人造皮肤缝合受损的真皮组织……这的确是安娜。我抬起埋在尸体与证明中间的脸,对她用力地点了点。葛罗莉先是对我礼貌地微笑,表示明白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然后瘦小的身体却在绽放强光的窗前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接着,她双手捂住脸放声痛哭。
接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罗亚安。
我要理察打电话给她,简单说明后就挂上电话,不多接触也不多说安慰的话。理察摇头表示他无法办到。
“你自己打吧,我不想再跟她们有接触。很恐怖,感觉这项任务沉重得简直要把人压垮了。”
“那我呢?你没考虑到我的感受吧?”我有些责备地瞪着他。
理察当时正站在我的前面,听见这句话后低下头,然后又迅速抬起头来,睁大他那双细窄的双眼:“有,我都有考虑你的感觉。但是我很清楚,你一定比我能够承受更多。”他倾身过来拍拍我的肩头,我却突然感觉到愤怒,非常非常愤怒。他一定是从哪里打听到我调来S镇的真正原因,平时都不吭声,却在这种时候插我一刀,把我推回那个过去中。我甩开他那只肥胖的手臂,用力推开他。他没有惊讶于我的反应,似乎早就预期我会这样反应,肿胖的脸上仍维持一种奇异的平静,漠然地转身走开。
就在我终于鼓起勇气,于午餐时间过后的下午准备拨电话通知罗亚安时,却先接到了上午已带着安娜的尸体离去的葛罗莉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表示在这段时间中她与罗亚安私下联系过,所以这结果她会负责跟她说。
“谢谢你,你这样做真的很体贴。你现在还好吗?”尽管她是大家眼中的疯子,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总有种自己与她拥有某种相同情绪的休戚之感。
“……嗯……”电话那头的葛罗莉开始沉默。我隔着电话,突然感觉安静无声的话筒中传来一丝奇怪的律动声。这音频不是真实地显示在听觉中,而是很抽象且直接地连接到我胸膛中的干干的心脏跳动声,扑通、扑通、扑通……似乎隔绝了现实的世界,仔细地在那跳动上覆盖了一层薄膜,肉色的,看不见的薄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心碎声,那个老警官曾经形容过的她的心碎声。
“还好,这段时间真的很感谢。”她的声音仍旧镇定,但是我知道她的情绪处在即将崩溃的顶峰。我结巴地讲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像听见什么骇人听闻的恐怖声响般仓促地挂上电话。
我的身体发出强烈的颤抖。闭上眼睛,干干的心脏跳动声还响在耳际。
十年前的那天下午四点整,爱蒂与同学走出校门,先停下脚步微笑地与对方挥手说再见,然后右转走向那座绿色的电话亭。她停在电话亭前,抬头望着那扇反射出一片橘黄色黄昏街景的玻璃门,以及正前方表情有些不安的自己。然后她对着门拨了拨额前的头发,低下头调整书包的肩带,接着,费力地踮起脚尖,用力拉开电话亭的门,挤身进去。
她在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先喘了几口气,心里仍想着早上爸爸与妈妈大声争执的场面。
他们怎么了?
是不是不爱对方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会不会也不爱我了?那真的好可怕啊……爱蒂摇了摇扎马尾的金发,发现这不是自己能想得通的问题,决心不再想,试着打电话回家看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家,是不是已经停止恐怖的争吵,像平常一样,会用甜腻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也会如往常一样亲密地叫着对方的小名,随时给对方一个拥抱与亲吻,然后告诉她一切都没事,那只是一场扰乱平日安稳生活的小冲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