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苏利文 1980年·夏初(第9/12页)
直到真的站在她的面前,她那笑脸已经变成了哭丧。她说,不是你,你不是那个让我挂心担忧的女儿。不是你。
不是我。这是我会由这重复的梦境中惊醒的唯一原因。
母亲把罗亚恩失踪之痛牢牢地背在身上十年,没有一刻甩下身。我们从哭泣、愤怒、哀伤、痛苦、忧郁到沉默等待;然后,时光在这里便彻底地停止了。
母亲的模样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老迈,如同这场失踪在她身体里按上了加速键,一切皆那样迅速且无知无觉。当我看见她脸上层叠的皱褶深深地叙述着这段时间的空白,我才明白在那个梦境里母亲摇着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是我”的真正意思。
我想,除非罗亚恩的尸体或是活人真正地在我母亲面前出现,否则她的人生,还有我们这个家,就永远停留在沉默等待的这个地方,不会往前移动了。
罗亚安
1980.6.18
我把信看完后折起来,叹了一口气,准备走去理察的办公桌,与他一起讨论案情。理察却先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两杯热咖啡。
“这位警察与我一起负责这个案子!”他背对着身后的人对我使使眼色。我一侧身,就看见葛罗莉那张安祥的脸。她礼貌地与我打过招呼,在我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我想,那真的是安娜。”葛罗莉开门见山地对我说。
“你是说那具尸体?”我把桌上的相本合上收起。她瞄了一眼,没有多做表示。
“是的。”她语气肯定地点点头,紧紧抿了抿嘴巴。
“现在,事情是这样的,目前能够证明尸体身份的资料很少,发现的时间太晚,如您所见,尸体几乎残缺不全,我们只能从尸体大约的年纪来查明与联络。目前在S市年龄相近的报案失踪人口有六名,但仅有两位前来,一位是您,一位是十年前的失踪人口罗亚恩的姐姐。”我下意识地按了按口袋中的信。
“上次与我一起看尸体的那个女孩?”
“对。我刚刚收到她的信,她没有确定尸体就是她妹妹罗亚恩,但她热烈地希望是。”我凝视眼前这位气质优雅的女士,很老实地把情况告诉她。我无法说谎,我仍牢牢记着老警官把失踪案托付给我时所形容的她的心碎声。
“所以现在?”
“所以现在如果你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安娜身上的胎记或是可供确认尸体的身份证明,我想事情会顺利很多。”
“那么凶手呢?杀死安娜的凶手呢?”她突然语气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们会尽全力,相信我。”我抬头认真地望着她那双美得出奇但饱含忧伤的双眼,似乎要把我这句话的实体重量传达给她。她对我点点头,那股激动愤怒迅速被她巧妙地隐藏起来。
“好。问题是安娜身上没有任何胎记。从她出生,医生就说她的皮肤如同天使般光滑灿烂……那、那我回去找出安娜的就医证明。”葛罗莉没有坐下,转身走出警局。
随后,在真正提交证明尸体身份的证据之前,她们两人像是说好一般,葛罗莉天天来警局,后来甚至连警局的人都习惯让她自己踱步到长廊尽头的房间里,然后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尸体,任凭窗外的阳光在她身上撒下与隐褪不同的折射。而我,每天都限时快递收到一封再未现身的罗亚安的信。
无形的沉重一天比一天明显。
她们两人之所以会成为理察口中的疯子,是因为她们轻易地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让我们看见,然后要我们决定应该怎么办。
没有什么比这样更恐怖了。
我没办法不看着罗亚恩。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我们环绕着她,让她站在人群的中间,然后她会如往常一般地哼起一首曲子,听起来轻快得像是意大利的古老民谣。歌曲起伏明显,整首歌洋溢着陌生遥远海岸那种触及不到的鲜红热情,这是从某部她最喜欢的意大利电影中学来的。她喜欢把大她十一岁的我的那件珍贵又奢侈的红色洋装披挂在身上,扎起她丰盈的金黄色长发,慎重地由屋内踏向客厅的大门,一边喊叫着我们的名字,一边走向大门外那块深棕色的大理石平台。
“安!你看我,快看!我要当新娘了!”
她的声音是童稚的音质,但在此时又因为兴奋而使得那嗓音变得尖锐刺耳,几乎不用走过去,就可以想象她因开心而涨红的圆润双颊。
“心肝,小心点,不要摔倒了!”我的母亲或者父亲永远比我早到亚恩的身旁,然后笑成与她一样涨满红潮的脸,一同走入屋外那块种满罂粟花的庭院,把她抱在怀中转着圈圈;或者牵着她的手,回过身走到客厅的电视机前面,让她真的如新娘般地在那儿摆弄着各种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