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苏利文 1980年·夏初(第8/12页)
事情就从这里开始。
当时我们三人依序进入房间中。我静静地把尸体上的白布掀开,以为她们会被残破的尸体吓到,但是没有,我实在太低估她们两人了。葛罗莉一进入白亮的房间中,就把右手手掌捂住嘴巴,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手放下来过。罗亚安则皱着眉头,那个年纪的小女生皱着眉,照理来说应该有种不协调的老成,但是没有,在看过她笑着打招呼与皱眉后,我马上就明白,这是不快乐,是忧郁情绪,眼前这女生跟它相处得实在太过融洽。
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但都睁大眼睛,异常近距离地仔细盯着那具裸露的尸体。
在这段认尸的时间里,我退到房间右后方的窗户旁。当时阳光正强烈,从透明的玻璃窗外晒了进来。金黄色的光线被窗子浓缩成一格正方形,漂亮地把房间内暗灰色的瓷砖闪得发亮。我眯起眼睛,看着前面两个在光线下映得浓黑的影子,仿佛在瓷砖上烙下的两个永恒的印子。
“两位有没有什么发现?”我清清喉咙,在过于安静的空间中开口问道。
她们仍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异口同声说会再跟我联络。当天晚上,我把失踪档案带回家,翻看关于罗亚恩的档案。档案上的纪录很详尽,代表警方曾经仔细追踪过这个案子。罗亚恩在十年前的六月初被母亲带去超市买东西,就在母亲踮脚费力地去取上层架子的盒装玉米片后,转身回来,手推车上的罗亚恩已不见踪影。
警方当时到超市调出当天的摄影机拍摄内容。纪录上写着:影片拍得非常模糊,只隐约拍到一个体型高大壮硕、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慢步走近手推车旁,然后镜头被一个停在附近看商品的胖妇人挡住。妇人只停了大约五秒的时间,走开时男人已离开,手推车上的罗亚恩也不见了。
纪录上写明那位胖妇人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她记得自己曾停在那商品前考虑价钱,但是因为太专注于比较价格,所以根本没注意到旁边手推车中的小孩和她身后挡着的男人。男人在影片里特征不明,但确定没有任何前科,警方也没有相关纪录。当然也曾把影片中清晰度最高的影像印成照片公布在各个地方,但是没有人来指认,甚至没人有印象见过这样的男人。
或许是太模糊了,男人的帽子遮住了脸部的所有特征,又或许他是有技巧地避开摄影机,所以即使被拍到也无济于事,等同于整个失踪案没有任何线索。
罗亚恩失踪后,她的母亲马上到警局报案,但是这起失踪案一放就是十年。我想,罗亚安和她的母亲、父亲或许做好了再见到罗亚恩时应该是一具尸体的心理准备。但或许不用这么悲观,还未见到确切的证据前,没有人能说罗亚恩已经死了。
我把档案合上,揉揉发酸的眼睛,眼眶泛泪地打了好几个呵欠。我起身把桌上的灯熄灭,上床睡觉。
隔天一早,我一到警局,连身上的外套都还未脱,理察马上走到我的办公桌前。
“喂,你看这个!”他把一本相本摆在我的桌上。这本相本颇大,外观是枣红色硬壳精装,一尘不染,像是全新的。
“这是?”我伸手过去翻开第一页,第一页的相本中央放着一张婴儿的照片,就如我们印象中的婴儿,皱着张肥嘟嘟的脸,小小的五官卡在里面。
“是一大早限时快递来的,有封信夹在里面。”理察摇摇头,把一封折成长方形的米白色信纸从口袋里取出,放在相本上面。我先把信搁着,打开相本。相本中有很多照片,每张相片底下都有清楚的纪录:生日派对、全家出游、观赏花季或游动物园……光是一页页翻看就明白,这家人一定很宠相片里的小孩,也相当爱拍照,把生命中的每个细节纪录得非常完善。
我迅速地翻到最后一页,相本中的小孩停在六岁的年纪,我的心里大概有底了。
这段时光是静止的。
我常常梦见我走在一条长长的街道上,街道非常安静,没有人也没有声响,感觉像是节庆狂欢过后,街景与人一起用力摇晃之后平静的舒坦。地上还看得见破碎的彩带与褪去颜色的彩球,散落在街面与房子之间的缝隙中。
我往前走,就会看见我的母亲,脸上留着还未经历过迅速衰老的青春光泽。她站在街道的尾端,在阳光下对我挥着手,要我走到她的身边。
这个场景我在相同的梦里已经历过不下百次,但是看见那双在宁静空间里摇晃的手,心里仍会泛起一阵激动,一阵兴高采烈的开心,起身走向我那年轻的母亲。在与母亲越来越近的距离中,我看见她雀跃的表情随着我的靠近而垮了下来,从带着笑的眼睛,到上扬的嘴角弧度,一直到鼓起的双颊,都开始由上往下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