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五(第9/16页)
【原文】说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直解】绳,是木匠弹的墨线。畴字,解做谁字。祗若,是敬顺高宗之命。傅说叮咛反覆,欲其进谏者切矣。于是傅说复命于高宗说道:“人臣之进谏非难,人君之从谏为难。譬之木理,不是生成便得端正,惟依从着大匠的绳子墨,用斧斤以斫削之,则自然端正平直,而可以为器用矣。人君也不是生成便是圣人,惟听从着臣下的好言语谏诤,则自然动无过举,而可以为圣人矣。谏之不可不从也如此。吾君果能虚心从谏,而造于克圣之地,则凡为臣者,孰不欲仰承德意,而进献忠言。就是不命他说,他也要自竭忠谠以承之矣。况今王之命臣进谏,其切如此,谁敢不思尽忠补过,以敬顺吾王之美命乎?然则王不必求进言于臣,而但求受言于己可也。”这是傅说欲高宗先广从谏之量的意思。盖人君之德虽多,惟从谏是第一件美事。能从谏而不咈,则虽中才之主,亦可保乎治安;若违谏而自用,则虽聪明过人之君,亦不免于祸乱;自古圣愚兴亡之机,皆判于此。故傅说首以为言。万世人君所当深念也。
说命中
这是说命第二篇,记傅说与高宗论治道的说话。
【原文】惟说命总百官,乃进于王曰:“呜呼!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
【直解】若,是顺。树,是立。后王,是天子。君公,是诸侯。大夫、师长,都是官名。乱字,解做治字。史臣叙傅说既受命于高宗,居家冢之职,总令百官,乃陈说治道,以进戒于高宗,先叹息说道:“天尊地卑,君臣定位,是人之有尊卑上下的等级,乃天道之自然也。古昔明王奉顺这天道,制为君臣之礼,先区画天下之地,立许多的邦国,又于邦国之中,设许多的都邑。乃立天子于大邦,以统天下之治;立诸侯于小邦,以统一国之治。天子诸侯而下,又各承以大夫、师长,使之居乎大都小都以为之辅。以尊临卑,分定而莫敢或抗;以下奉上,礼达而莫敢或逾。所以然者,岂欲以天下奉一人,而自处于安逸豫乐之地哉!良以天不能自治乎民,而必付之君,君不能独治乎民,而必分之臣。君主之,臣辅之,体统相维,政事毕举。正以治天下之民,使之各遂其生,各复其性,而无负于上天付托之意耳。夫君臣之设,皆所以为民如此。然则为君与臣者,岂可不思以各尽其道哉?”
【原文】“惟天聪明,惟圣时宪,惟臣钦若,惟民从乂。
【直解】时字,解做是字。宪,是法。从乂,是从治。傅说告高宗说:“人君既奉天以治民,则当法天以为治。今夫天,高高在上,虽未尝有耳目以视听乎下。然天道至大至正,至公至神,无一件不闻,也无一件不见,凡人事之是非,民情之休戚,都逃不过天的聪明。人君居天之位,为天之子,必须事事法天,起居号令,则一循乎理,好恶赏罚,则一从乎公。天道至大,圣人亦至大;天道至正,圣人亦至正。务使此心湛然虚明,足以兼听四方远见万里,也与天的一般。如此,则无愧于继天立极之任,而真可为臣民之表率矣。由是为臣者,见君以天之心为心,亦必以君之心为心,莫不奉公守法,以敬顺其上矣,谁敢有怠忽者乎?那百姓每见朝廷之政至公无私,也自然心悦诚服,不待于刑威之驱迫,而天下已不应矣,谁敢有违背者乎?盖事既纯乎天理,则动必合乎人心,感应之机,自有不容已者。使君之所为,一有不出于天理之公,而或参以人欲之私,则政出而人疑之,令行而人悖之,欲臣民之顺从也,其可得乎?此人君之治,必以法天为要也。”
【原文】“惟口起羞,惟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王惟戒兹,允兹克明,乃罔不休。
【直解】胄,是头盔。衣裳,是命服。笥,是竹箱。干,是盾。戈,是戟。傅说既以宪法天之说告高宗,此下又历举其事说道:“人君宪天以为治,当事事致谨。如口以出号令,必是言而当理,然后下民有所尊奉。若轻肆妄言,则人不肯听从,而反致羞辱。是羞辱之来,乃吾自起之矣。甲胄以御戎寇,必是敌加而应,然后可以弭患安民。若无故兴兵,则人心危惧,而反以动天下之兵。是戎寇之至,乃吾自起之矣。衣裳命服,所以彰有德,必须藏之在笥,以待有功。若乘喜而滥赏,后虽追夺之,亦以亵矣。干戈征伐,所以诛有罪,必须自省其身,真个理直气壮而后可动。若自己未能无过,则亦难以责人之罪矣。这四件都是人君的大政事,王惟戒谨乎此,无敢轻忽,或出乎己,或加乎人,皆必虑其患之所由起,而除其心之所易薮。信此而能明焉,则言动命讨,各得其当,朝廷政治,无不大公至正,而极其休美矣。盖天之所以为聪明者,以其无私也。人君能事事致谨,克去己私,则其聪明亦何以异于天哉!宪天之实,莫要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