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相隔十一年的两次访谈(第6/8页)

梁:我们走出来是为什么?因为我们是资本家。1949年的时候我们家自己的门房要清算我们,他说我们是大资本家,他说给我们家做那么多年的用人。他在我们家几十年,儿子、媳妇、孙子,都是在我们家。

定:他要翻身。

梁:对。我们就跑出来了。

定:解放军进城以后你们才走的?

……

东:……国民党打不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国民党彼此都不合作。你有你的部队,他有他的。现在也是这样。

定:最后到台湾的有多少人?

东:军民一共两百万人。后来到1950年,最后撤退是由海南岛。

梁:他(指东普)先走的,他到天津,然后我也到天津,我哥哥也到天津,我们就是出来到天津等船,我们是坐英国船么。最有意思的是,我说个笑话吧:我们天津也有家,是在保定道了,我们家一进门有面镜子,因为大家跳舞么,有当兵的来了一瞧,马上就掏枪,他一掏枪镜子里面不是也掏枪吗。那我们厨子就讲,说那是个镜子。他说你们家里又是鸡又是鸭子的,怎么吃这么好啊,我们厨子就跟他讲啊,说今天是我们家谁生日。他们进城的时候人人背一个小口袋,那是小米,我们家是抽水马桶啊,他把小米都倒里头了,洗米啊,这水多快啊,结果一冲都冲没了。那也得找我们赔,我的米怎么没了?你们什么机关哪?我就说这个笑话。

我们出来是坐英国船,一两金子一张票,第二条船我们就出来了。我们先到韩国仁川,然后到温州,然后再到香港。走了十二天。什么叫逃难啊,我还没有经历。

定:噢,你们是从香港转过来的,那你们还好。

东:那会儿广东、上海都没有解放呢。只有华北解放了,天津打得最惨烈。

梁:我们出来的时候呀,就到香港,因为香港gange道注140自己有房子。在香港住了几个月。后来他(指东普)一个堂兄在台湾,他要来这里,我就跟他来了。1949年么,我从香港是坐飞机来的呀,我不是坐船哪,那时候坐民航机多少钱哪!

定:多少钱?

梁:我不知道。我哥哥给我买的。我哥哥说你不能坐船哪,坐船太苦啦,坐飞机去。1949年我就开始坐飞机了。我们俩是坐飞机一块来的。民国三十九年(1950年)我就把我妈妈接到台湾,后来我哥哥也过来了。到台湾就不行了,我是在家什么都没做过,来到这儿现学,什么都得学。

定:您也自己做饭?

梁:是呀,不做吃什么?不过我做得很简单,普通的,多了不会。他呀,爱吃面,像我们一来的时候,120斤大米换一袋面,也得换。做烙饼,他和面,我们做的饼硬得没法吃。现在也不会做,可是现在也不用了,有卖的了。

定:东老在台湾做什么工作?

东:后来我在电台,当播音组长。那阵儿就是上夜班。

定:阿姨您呢?

梁:我在海事学校注141,在基隆,当老师。(笑)一般人讲,年轻人受罪不叫苦,年老了受罪才是苦。我是年老了受罪。

定:您现在也不叫受罪啊。

梁:跟以前不能比啦。

定:梁阿姨像你们家还保持着和广东的联系吗?

梁:没有了,我们家里的人在美国的多了。

我们广东人爱听京戏,我们家在北京长安戏院有常年的包厢。我们家经常就是锣鼓点儿,像我们那种家庭,家里有堂会啊,在家里唱啊。像我哥哥这个,我哥哥嗓子好,唱戏就是他的嗜好,玩票,像以前有名的郝寿臣哪,金少山哪,都给我哥哥说过戏。在抗战以前,金少山来给他说戏,20块袁大头注142把他接来,还得供他抽大烟。说荀慧生是大名旦,我哥哥说荀慧生得跟我唱,荀慧生就得跟我唱,就那种。

我们在天津等船的时候我哥哥就说,我们赶紧去看戏,看李少春,到了广东就不一定能看到京戏了,我们就每天去看戏。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来的时候,我哥哥在香港,看大陆去的难民,都住在香港的贫民窟里边,也没有钱,我哥哥就跟张君秋、马连良,这些人过去在北京都得拍我们家的马屁么,就找他们两个人,我哥哥是唱花脸的,三个人唱《二进宫》,捐款给贫民窟,捐衣服什么的。我哥哥在香港就是做这个。我哥哥后来也来台湾,来台湾以后演电视剧,演袁世凯,特像,特别像,他叫梁再胜注143。现在我哥哥在美国,他自己还有票房呢。我就爱听,我不唱。他(指东普)不听。

东:我是不懂。上小学的时候差不多全班人都会唱,我也会,后来就不唱了。

4.40年后再回北京

东:我是1990年1月份回去的(指回大陆),她是1989年。1988年11月才开放,1989年1月蒋经国就死了,他1月13日死的么,4月我们就签证过来了,然后由洛杉矶去纽泽西(即新泽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