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花鸟鱼虫的世界张世垚口述(第4/12页)
定:那你们的字都一定非常好了。
张:反正(写了几个字),就是我的字,反正让人能认得。
定:是挺棒的,一看就知您是真练过。
张:我爷爷77岁去世的,1962年。
定:他一辈子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张:没有没有。年轻时过的好日子。为什么说他年轻的时候过的好日子?因为我小时候都过过好日子。由我印象当中,我三四岁的时候,我自个儿有我自个儿的羊车。不是人力拉的洋车,是拿那大绵羊大山羊,弄得跟一小马车似的。我坐那上头,带着我去玩儿去。上街啊。那会儿城里养羊倒不什么,可是那车也不便宜了。那小羊车比那小竹子车贵多了那得,还得有人拉着哪,家里有俩用人,我就知道有一个叫保妈的,别的我不知道。
定:您坐羊车,您爹那时候就坐马车?
张:他那会儿没有。他那时候就骑自行车了。那会儿骑自行车可比现在趁辆汽车谱儿可不小啊。那会儿都是英国凤头的,日本富士的,注172战前凤头来讲现在得好几万。
我爷爷后半生真的没享到福。说句实在话,我对我爷爷有点亏心。我有一事我老耿耿于怀,一直到现在。在我爷爷临死之前的一个星期吧,我爷爷跟我说:“大小子,有钱吗?”我说您干吗,他说我要五毛钱,我喝豆汁去。我说您哪儿喝去?鼓楼。我说您别,这礼拜中班我没法去,我下礼拜早班,我陪您。其实那会儿我已经是五级工了,我挣不少,50多块钱了,那会儿我要给老爷子五毛或一块(没问题)。那会儿我每月给我爷爷钱,这是给完了再单跟我要的。说完没两天,正好我赶上第一个早班,到晚上九点多钟,就发现我爷爷不行了。那时候厂子里严极了,不请假算你旷工,旷工三天开除。谁都害怕呀,赶紧请了假,到我姑姑那儿给他们报信,到我六姑姑那儿好像是早上八九点钟吧,我六姑姑说你来晚了,爷爷没了。我爷爷好像就是没之前家里没人,那会儿来讲医疗水平也不行,我姑姑就信服中医,一个是她的公公什么的不就是中医吗,一直到现在,我对西医也不感兴趣。就拿这次我住协和医院,我跟那大夫我就说,我说我告诉你,为什么住你们协和医院?就因为你们这儿刀快,拉一刀,完了。真的治疗,还得中医,我现在还在中医看。那时候我爸爸还上班,过了二年我爸爸就没了。
(3)父亲母亲
张:我那个大爷19岁死的,怎么死的呢?那天是我四爷爷订婚,就是我大爷的叔叔订婚。
定:您说您大爷是在电信局?
张:对。他在电话局上班。我四爷爷订婚他就说,老爹,我得上班去,回来我喝您喜酒。结果晚上九点来钟吧,担架就抬着回来了,打听到前门去了,说你要找大爷,大爷在后门住,你们抬着这人不能入,抬到后门我爷爷就出来了,说怎么回事,说谁谁谁不行了:“别给我往屋里弄,送医院。”到了医院不成了,19岁。为什么不知道,都不跟我说。我父亲小名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完了我爷爷得跟电话局打交道啊,我儿子是在你工作时间死的,好像就给了一点抚恤金,让我父亲顶他的缺去了。我父亲那年是13岁。我父亲文化程度也不算太高,我父亲写的字比我的要好。他的知识水平比我强,但他也是51岁就死了。胰腺癌,疼死的。
定:就是说您父亲从13岁进电话局,一直就干了一辈子。
张:一辈子。电话东局,就是灯市口那儿,电话南分局,三里河那儿,珠市口。电话西局,就是现在西单那儿。注173在早是接线生注174,插塞子拔塞子,后手就扫扫地了干什么,人不用这个了,人全自动化了。六几年来讲就没有接线生这一说了。就给他们分到小的电话局,他在和平里的电话十局也待过,在呼家楼那电话局也待过。那会儿小的分局还有接线生呢。后来就哪儿都没有了,他也有点郁闷,就这样。
定:就是说您父亲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张:没过过。但是家长特别惯着他,就这一儿子啊,下了晚班了这儿预备好了小米粥啊,点心啊,让他吃一口再睡啊,上早班了弄个鸡蛋啦。说句实在的,那我印象最深了,日本时期我们吃掺豆腐渣的窝头,和日本配给的土豆,发霉的地方削了去,或者是吃煮黄豆,一顿饭没别的,就是煮黄豆,吃混合面儿是后来了,我这说的是比较好的,那年的八月节么,我父亲就吃净面窝头,我们就吃掺豆腐渣的窝头。
定:就是说他一辈子生活还是挺稳定的,也还比较舒服对吧?
张:对对。
定:您母亲是从哪儿嫁过来的?
张:我母亲他们家是正白旗。我姥爷他们好像是香山那边的,我姥爷他们姓白,但是人家都管他叫崇二爷。我姥爷好像是行伍出身,具体做的什么官,我不知道。反正据我小时候我知道,他要带我上隆福寺上护国寺上天桥,打把式卖艺的,摔跤的,到那摊那儿他就进场子里头去了,人家把小烟笸箩给他,给他倒碗水,给我的是什么糖葫芦啊,什么炸灌肠啊,炸糕啊,年糕啊,全来了,人都管他叫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