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14—1945年的艺术(第7/12页)
大动乱时代的中欧先锋派艺术,很少表达出“希望”的感觉,尽管其献身政治革命的同志,有意识形态及对未来乐观愿景的鼓舞。这些地方先锋派艺术的最大成就,多数在希特勒和斯大林上台之前即已完成。“对希特勒,我实在无话可说。”[5]
奥地利的讽刺大家克劳斯,就曾对希特勒政权如此讥讽,然而当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可是滔滔不绝(Kraus,1992)。这些艺术作品的创作背景,是末日的动荡与悲情,包括柏格的歌剧《伍采克》(Wozzek ,于1926年首次演出),布莱希特与韦尔合作的《三分钱歌剧》,及《马哈哥尼城的兴衰》(Mahagonny ,1931),布莱希特与艾斯勒合作的《采取的手段》(Die Massnahme ,1930),巴伯尔的小说《红色骑兵》(Red Cavalry ,1926),爱森斯坦的电影《战舰波将金号》,及德布林(Alfred Döblin )的小说《柏林亚历山大广场》(Berlin-Alexanderplatz ,1929)。而哈布斯堡帝国的倒塌,也促使众多文学杰作潮涌,从克劳斯的惊世剧作《人类文明末日》到哈谢克的诙谐作品《好兵帅克》,还有罗斯《忧伤的悲歌》(Radetsky Marsch ,1932),慕席尔(Robert Musil)不断自我反思的作品《无行之人》(Man without Qualities ,1930)等等皆是。终20世纪,没有任何政治事件,曾在创作的心灵上激起过如此大的波澜。唯一的例外,也许也只有爱尔兰的革命与内战(1916—1922),还有墨西哥的革命(1910—1920)——俄国革命却不曾有此作用——曾分别借着前者的剧作家奥凯西(Ocasey),以及后者的壁画家(此事象征意义更甚),以他们个别的方式,激发本国艺术创作。这一个注定倾覆的帝国,隐喻着另一个本身也注定幻灭崩离的西方精英文化:这个意象,长久以来便已在中欧人心灵的阴暗角落潜伏。旧有秩序的告终,在大诗人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的《杜伊诺哀歌》(Duino Elegies ,1913—1923)中获得宣泄。另一位以德文创作的布拉格作家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则以更绝对的方式,表达出人类那全然不可理解的困境:个人的与集体的。卡夫卡的作品,几乎全是在其身后出版面世。
因此,这个艺术,乃是
创造于世界溃散的日子,
诞生于地基崩离的时刻。
以上是古典学者暨诗人豪斯曼(A.E.Housman)的诗句,他与先锋创作之间,自然是背道而驰(Housman,1988,p.138)。这门艺术的观照角度,是“历史守护神”(angel of history)的观点。而这名守护天使,根据犹太裔德籍马克思学派人士本雅明(Walter Benjamin,1892—1940)的观点,正是克利画作《新天使》(Angelus Novus )中的那一位:
他的脸庞面向过去。我们所认为属于一连串的事件,在他眼中,却只是一桩单一的大灾难,其中的残骸灰烬,不断堆积,直到他的脚下。哦,但愿他能留下,唤醒死者,修补那已毁的残破碎片!但是从乐园的方向,却起了一阵暴风,如此狂厉凛冽,吹得天使的双翅无法收起。狂风使他无力招架,不断地将他送往未来之境。他背向着未来,脚下的残灰却快速增高,一直进入天际。这股狂暴的大风,就是我们称作进步的狂飙啊。(Benjamin,1971,pp.84—85.)
在崩离瓦解地带以西的地方,悲剧及大祸难逃的意识虽然稍轻,可是未来的前途同样黯淡不明。在这里,虽有大战的创伤累累,但是与过去历史的相连感却不曾明显断裂。一直到了30年代,那个萧条、法西斯俱生,以及战争日近的10年间方才改观。[6] 即使如此,如今回溯起来,当时西欧知识分子的情绪心灵,似乎不似中东欧那般彷徨绝望,希望的感觉也浓厚得多。他们在中欧的同伴,从莫斯科到好莱坞,正四处飘零,而在东欧的同伴,则陷于失败及恐怖的魔掌之下噤声无语。而居于西欧的他们,却觉得自己仍在捍卫那虽然尚未毁灭,却备受威胁的价值观念,并为一度曾活跃于其社会的思想意识,重新点燃火炬,若有必要,甚至可以进行改造以图存留。我们在第十八章将会看见,当时西方知识界之所以对苏联的所作所为认识不清,主要是出于一种观念,认为它依然是代表“启蒙理性”对抗“理性解体”的一大力量,象征着“进步”的原始单纯意义,它的问题远比本杰明所说,“从乐园吹来的那股狂风”为少。只有在极端反动分子中间,才可以发现那种“世界已陷入不可理解的悲剧”的末世意识;或如当时英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伊夫林·沃(Evelyn Waugh,1903—1966)的笔下,世事已成斯多葛禁欲派(stoics)的一幕黑色喜剧;或更如法国小说家塞利纳所描述——甚至包括好讥嘲的犬儒在内——人世间均犹如一场噩梦。虽然当代英国年轻先锋派诗人中最杰出的奥登,也认为历史是悲剧,他的深刻感受见于《西班牙,美术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