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煤山歪脖子树上的死结(第2/6页)

帝王的“罪己诏”折射着中国古代政治文化传统的某些特点。国家危难,帝王“罪己”,借此消除民怨。诚然,“罪己诏”有欺骗性的一面,但也包含着帝王对自身过错的反省,其中不乏真诚的忏悔。崇祯这么做,折射出帝国的社会矛盾和统治危机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不然一国之君何至于此?

崇祯皇帝颁布罪己诏,以图消弭天怒人怨,挽回世道人心,挽救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可是现代政治理论告诉我们,任何制度变迁都必须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而促进生产力发展的最根本的制度安排就是对私有产权的保护,对民间创造力特别是制度创造力的充分尊重、引导和肯定。中国的历代帝王(包括崇祯在内)当然不会让自己的臣民富裕和强大到能够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地步。因此那些打着“仁政”旗号的政治蓝图终究不过是摆出来的花架子,画饼充饥而已。

当然,对于一个刚刚登上政治舞台的男主角,崇祯皇帝的表演并没有让他的臣民们失望。他通过一系列的雷霆手段展现了一个演技派皇帝的实力。他先是以令人钦佩的魄力,诛灭了把持朝政的魏忠贤,同时又罢免了一大批阉党分子的官职,起用了一批官员到中央权力机构任职,牢牢地将权力抓在手中。

对于一个政治新人来说,这份答卷算是接近完美的,当然这也是崇祯皇帝在位十七年最为耀眼的时刻。事与愿违,帝国的人事调整并没有给大明王朝带来任何复苏的迹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内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相反,各地平民的反抗运动愈演愈烈,对后金的战争也是节节败退,权力集团内部的相互倾轧也没有随着魏忠贤集团的败亡而烟消云散。

崇祯皇帝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出了“文臣人人可杀”的恶毒诅咒,在他看来,帝国政权之所以走向穷途末路,责任不在自己这个皇帝身上,全在那些误国误民误己的官员身上。当然这种认识并不是后来才有的,从崇祯皇帝接过皇权的那一刻起,他就对那些帝国军政机构的官员们产生了种种疑虑。

在崇祯皇帝当政的十七年时间里,权力集团内部的党争不仅始终就没有断绝过,反而一路狂飙。尤其是到了崇祯末年,帝国权力运转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就连新年朝贺、祭拜祖庙这样重要的国家典礼,官员们都敢放皇帝的鸽子,这在中国历史上应该是绝无仅有的。我们无法知晓崇祯皇帝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宫殿之上,心里会想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极度的愤怒,一定对眼前如火烹油的时局有一种无力感。

朱由检本来就不是一个脾气柔和的人,可这时候他的一腔怒火除了能够点着自己,还能点着谁呢?

崇祯十二年(1639年)三月,崇祯皇帝先后以失地之罪,一次性斩杀了蓟镇总监邓希诏、分监孙茂霖,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颜继祖,蓟镇总兵吴国俊、陈国威,援剿总兵祖宽、李重镇等三十六名地方高级官员。

再后来的日子里,崇祯皇帝又开帝国三百年未有之先例,带着年幼的皇子们在殿堂上亲自主持审问官员,并且主持行刑。在行刑中不惜动用重刑,以夹棍夹断朝官的双腿,当头棒打那些不听话的朝臣。崇祯皇帝在位的十七年里,先后诛杀了两位首辅大臣,撤换了五十位内阁大学士。另外又撤换了十四名兵部尚书,十七名刑部尚书。在被撤换的十四名兵部尚书中,有九人被治了重罪,其中斩首者一人,致死者一人,自杀三人,下狱两人,革职查办两人。处死或被逼自杀的督师、总督,包括袁崇焕在内达到十一人之多,其中有蓟辽总督刘策,漕运总督杨一鹏,督师熊文灿,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蓟州总督范志完、赵光抃等。

由于少年皇帝喜怒无常、淫威滥施,那些阁臣、尚书的下场大多也是极其悲惨的。这种情况放在中国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十分罕见的。一个频频使用酷烈手段践踏朝臣肉体与尊严的皇帝,大臣们自然不会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劳尽忠。

崇祯皇帝在他的幼年和少年时期目睹了“红丸案”和“移宫案”等骇人听闻的政治阴谋。这些阴谋诡计和幽暗孤寂的深宫生活就像是一条条噬心的蛇,撕咬着他的精神,扭曲着他的灵魂。在这样的成长过程中,朱由检渐渐形成了分裂的双重性格。

一方面他严急而刻薄,对手下人薄情寡义而又自以为是;另一方面他敏感而多疑,内心深处的过分软弱和自恋给他带来极度的自尊,常常一意孤行,完全听不进任何建议。

崇祯所具有的这些性格特征,为帝国的天空抹上了一层怪异的色彩。在一些关键时刻,他往往会表现得优柔寡断,既怨天尤人又怀疑自我,最后毫无主见地把一切交给完全不靠谱的命运。这种纠结的性格对普通人来说都是灾难性的,何况是一个帝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