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2.基督教世界的地图(第13/26页)
“瞎胡说,”他轻松地说。他给大使递上一杯温热的香料酒。“我们之所以让她从巴克登搬出来,是因为她抱怨那里湿气很重。金博尔顿是一座很好的宅邸。”
“啊,你这么说是因为那儿有厚实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蜂蜜和桂皮的香气在房间里飘散开来,壁炉里的柴火在劈啪作响,装饰大厅的绿色树枝也散发出它们特有的树脂香气。“而且玛丽公主也病了。”
“哦,玛丽小姐总是病怏怏的。”
“那就更应该关心她!”不过查普伊斯的语气已经缓和下来。“如果她母亲能见见她,对她们两人都会是很大的安慰。”
“对她们的逃跑计划也是很大的安慰。”
“你真是铁石心肠。”查普伊斯抿了一口酒。“你知道,皇帝已经准备容忍你的朋友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接着,大使叹了一口气。“有传言说安娜小姐很不安。说亨利盯上了另一位女士。”
他深吸一口气并开口说了起来。亨利没有时间应付别的女人。他现在忙着数钱都数不过来。他已经变得非常吝啬,不愿让议会了解他的收入情况。我想从他手里要出钱来拨给大学、支付建筑师乃至救济穷人,都非常困难。他一心想的是大炮。军火。造船。烽火台。堡垒。
查普伊斯撇了撇嘴。他知道他是在胡编;如果他不胡编,又哪儿来的乐趣呢?“那么我该告诉我的主人,说英格兰国王一门心思要打仗,以至于没有时间谈情说爱,对吧?”
“不会发生战争,除非是你的主人挑起的。而由于土耳其人正跟在他的后面,他几乎也无暇这样。哦,我知道他的金库深不见底。皇帝只要愿意的话,就能毁了我们所有的人。”他笑了笑。“但这对皇帝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两个人呆在小小的房间里,民族的命运常常就是这样被决定下来。别管什么加冕典礼,红衣主教们的秘密会议,以及各种排场和仪式。世界的变化就是这样发生的: 计数器被推到桌子的另一边,一支笔划了几下修改某个句子的语气,一个从旁边经过、在空气中留下橙子花或玫瑰水香味的女人发出一声叹息;她的手放下床帷,肌肤相亲时的细微声响。擅长统握大局的国王在精明的贪欲驱使下,现在必须学会在细节上下工夫。作为他深谋远虑的父亲的儿子,他了解英格兰的所有家族以及他们拥有的一切。他们的财产,小至最后一条沟渠和最后一片杂树林,在他的脑海中都有一本账。如今,教会的财产都将转入他的控制之下,他需要知道究竟有多少。关于财产拥有的法律——所有的法律——具有了一种寄生的复杂性——它就像藤壶的壳,背上长着黏湿的苔藓。但是有足够的律师,而且你按照吩咐将它们刮掉又需要多大的能力呢?英格兰人也许很迷信,他们也许害怕未来,他们也许不知道英格兰到底是什么;但加加减减的技能并不少见。威斯敏斯特有上千支写个不停的笔,但是他想,亨利会需要新的人,新的结构,新的思维。与此同时,他,克伦威尔,将他的官员派了出去。Valor ecclesiasticus[3]。我要用半年的时间处理这件事情,他说。的确,这种做法前所未有,不过,许多别人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他都已经做到。
初春的一天,他从威斯敏斯特回来后,全身发冷。他的脸很痛,仿佛骨头露在外面,承受着天气的威力,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天他父亲把他打倒在鹅卵石地面上的情景: 他从侧面看到了沃尔特的靴子。他想回到奥斯丁弗莱,因为那里已经装上炉子,整个宅子都暖融融的;而位于法院路的宅邸只是部分地方比较暖和。再说,他也想呆在自己的四壁之内。
理查德说,“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先生,您不能总是这样。”
“红衣主教以前就是这样。”
那个晚上,他在梦中去了肯特郡。他查看着贝汉修道院的账目,根据沃尔西的命令,该修道院将要关闭。僧侣们站在一旁,满脸敌意,他不由得暗骂几声,对雷夫说,把这些账簿装起来放到骡背上,我们可以一边吃晚饭,喝一杯勃艮第白葡萄酒,一边仔细查看。正是盛夏时节。他们骑着马,骡子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他们选了一条小道,穿过修道院里那些无人看管的葡萄园,接着钻进一片阴暗的树林,来到谷底那片长满苍翠的阔叶树的低地。他对雷夫说,我们就像两只在色拉中爬动的毛毛虫。他们出了树林,重新来到阳光之下,面前是斯科特尼城堡的塔楼: 它的砂岩城墙,金色中点缀着灰白,护城河上波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