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秦汉之际之儒家(第8/13页)

【注一】以孝为一切道德之根本之说,当系后起。《论语》中载孔子言孝之言甚多。又谓:“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学而》,《论语》卷一页四)此谓仁之要素,为推己及人。己之所亲对己之关系,至亲至密;若对于己之所亲,尚不能推,则对于别人,当更不能推矣。故推己及人,须自己之所亲始。此孝弟所以“为仁之本”也。孔子、孟子皆注重孝,但未以孝为一切道德之根本。一切道德之根本为仁,仁者自然孝。孟子所谓“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

【注二】《礼记》中此诸篇之作者皆以其所述为曾子之言。《孝经》一书,亦标明为孔子答曾子之辞。盖曾子在当时以孝名,故孟子数称曾子事曾晳之道,曰:“事亲若曾子者可也。”不过曾子虽有孝行,而以孝为一切道德之根本之说,是否果曾子所主张,不易断定。盖孟荀于此皆未言及,而《礼记》中所述某曰某曰甚滥,几不能辩何者真为某曰也。

七 【《大学》】

《小戴礼记》中之《大学》、《中庸》二篇,在中国以后哲学中,有甚大势力。《大学》,朱熹以为系曾子所作,王柏以为系子思所作,盖皆以意度之,以前未有其说也。《大学》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礼记》卷十九页七至八)

此段所说,为《大学》之主要意思,所谓《大学》之三纲领(明德,亲民,止至善)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此段所说之意思,大致虽甚明白,无须解释;惟所谓致知格物,下文未详细论及,致后来学者,解释纷纭。宋明时代程朱、陆王二派之一主要争点,亦在其对于致知格物解释之不同。此四字对于以后哲学,甚为重要,不容不解释。但如欲解释之,则以后诸家之“格物说”,何者为合于《大学》之原意乎?荀子为战国末年之儒家大师。后来儒者,多出其门。荀子又多言礼,故大小戴《礼记》中诸篇,大半皆从荀学之观点以言礼。观本章上数节所论,亦可见矣。其言教育者,《大戴礼记》中直录荀子《劝学篇》。《小戴礼记》中之《学记》,亦自荀子之观点以言教育。盖当时荀学之势力,固比较汉以后人所想像者大多多也。《学记》云: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悦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礼记》卷十一页一至二)

“强立而不反”即《荀子·不苟篇》所谓“长迁而不反其初则化矣”之意。其义上文已详(见第十二章第五节)《学记》以“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足以化民易俗,近者悦服而远者怀之”,为“大学之道”;《大学》以“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大学之道”,二者主要意思相同。《大学》中所说“大学之道”,当亦用荀学之观点以解释之。

《荀子·解蔽篇》曰:

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以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无所疑(俞云:“疑训定一。”)止之,则没世穷年,不能遍也。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已不足以浃万物之变。与愚者若一。学,老身长子,而与愚者若一,犹不知错,夫是之谓妄人。故学也者,固学止之也。恶乎止之?曰,止诸至足。曷谓至足?曰,圣也。(《荀子》卷十五页十六)

《大学》亦教人“学止之”。“恶乎止之”?荀子曰:“止诸至足。”《大学》曰:“止于至善。”其义一也。《大学》曰: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礼记》卷十九页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