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二(第2/12页)

国藩奉命以来,日夜悚惕。自度才能浅薄,不足谋事。唯有“不要钱、不怕死”六字,时时自矢,以质鬼神,以对君父,即藉以号召吾乡之豪杰。湖南之大,岂乏忠义贯金石,肝胆照日星之人?相与倡明大义,辅正除邪,不特保桑梓于万全,亦可荡平贼氛,我国家重有赖焉者也。时艰孔亟,翘企维殷。书不十一,诸难心鉴。

复彭丽生 咸丰三年正月

前承惠书,存唁不孝。顷又蒙手书,所以期勖故人,甚笃且勤。国藩积愆丛慝,无实行而盗虚声,为神明所不容,乃不陨灭我躬,而延祸于吾母。椎心悔憾,盖不得自比于人数,其又何经济之足言!顾如足下所称,“今日不可救药之端,惟在人心陷溺,绝无廉耻”云云。则国藩之私见,实与贤者相吻合。窃尝以为无兵不足深忧,无饷不足痛哭,独举目斯世,求一攘利不先,赴义恐后,忠愤耿耿者,不可亟得;或仅得之,而又屈居卑下,往往抑郁不伸,以挫以去以死,而贪饕退缩者,果骧首而上腾,而富贵,而名誉,而老健不死。此其可为浩叹者也。足下与某公书,言之至为深痛。积年痒疥,为君一搔,忧患余生,得少快慰。

国藩来此,盖以鄂中失守,恐其回窜,不得不出以自别于畏死者之徒。至于求有补济,则肮脏之性,将以方枘周旋于圆凿之中,亦知其钮铻而鲜当矣。刻下所志,惟在练兵、除暴二事。练兵则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除暴则借一方之良,锄一方之莠。故急急访求各州县公正绅耆,佐我不逮。先与以一书,然后剀切示谕之。年来饱更世故,又经忧患,齿发稍侵,精神颓败。幸故人一来顾我,相对叙论,收召散亡之魂魄,祓濯如山之尘垢,庶生新机而还旧识,即拯时艰于万一,亦未可知。郭筠仙、刘霞仙、罗罗山及平日交旧,都来此间。尚望足下惠然命驾,无任伫企。

复邓小耘 咸丰三年正月

顷奉惠书,所以存恤不孝,至深且厚!

国藩以六月出都,七月二十五在安徽太湖县途次,痛闻先慈大故,即由九江买舟西奔。行至武昌,始闻长沙被围之信。私忧公愤,并为一郁,冒险首途,于八月二十三抵家。违离桑梓,十有四年,一旦归来,大父、大母之新阡已有宿草,慈容永隔,仅见一棺。功缌之戚,强半失旧,风鹤警报,讹言四兴。每痛哭慈帏,不知家之何以为家,生之何以为生也。幸严亲康健,命于九月中旬急谋葬事,尚思别营佳城,更竭诚信以妥先慈之体魄。

腊月十三,急奉帮办团防之命,兼闻武昌失守之信,即于十七日驰赴省门。自知百无一能,聊贡此不敢畏死之身,以与城中父老共此患难。正月初间,贼以全数东下。张中丞奉命权督两湖,长沙遂可解严。方今吾乡之患,在土匪犹有未尽,伏莽伺间,所在堪虞。国藩拟致书各州县公正绅耆,借其势力共与芟除,以本地之善良,锄本地之稂莠,见闻既切,缉擒较易,不审有补万一否?若借此兵甲震撼之后,用厌乱之人心,荡涤群丑,扫荡廓清,亦一快也。

湘丈墓表尚未构造,即欲有所述,亦俟小祥以后。本非能此,又忧患余生,无复意绪,贤者固宜矜谅也。

与徐玉山太守 咸丰三年二月

吾乡疮痍之后,惟芟除土匪为第一要务。二三十年来,应办不办之案,应杀不杀之人,充塞于郡县山谷之间,民见夫命案盗案之首犯皆得逍遥法外,固已藐视王章而弁髦官长矣。又见夫粤匪之横行,土匪之屡发,乃益嚣然不靖,痞棍四出,劫抢风起,各霸一方,凌藉小民而鱼肉之。鄙意以为宜大加惩创,择其残害于乡里者,重则处以斩枭,轻亦立毙杖下。戮其尤凶横者,而其党始稍戢;诛其尤害民者,而良民始稍息。但求于孱弱之百姓少得安恬,即吾身得武健严酷之名,或有损于阴骘慈祥之说,亦不敢辞已。将此意详告各州县牧令,又以书函致各处绅耆矣。更祈老公祖严饬所属,申明鄙意,但求无案不破,无犯不惩,一切大小处分,皆可宽免。

贵属若有著名会匪、教匪,骤难施手者,尚祈密函示我,设法剿办。果其划除丑类,万家安眠,则造福于我桑梓之邦,实无涯矣。

与魁荫亭太守 咸丰三年二月

国藩以前月下旬,于寓中设审案局,十日内已戮五人。世风既薄,人人各挟不靖之志,平居造作谣言,幸四方有事而欲为乱,稍待之以宽仁,愈嚣然自肆,白昼劫掠都市,视官长蔑如也。不治以严刑峻法,则鼠子纷起,将来无复措手之处。是以壹意残忍,冀回颓风于万一。书生岂解好杀,要以时势所迫,非是则无以锄强暴而安我孱弱之民。盖与阁下为政夙心,颇相契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