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的国内战线:最初的裂隙,1953~1968(第13/19页)

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开始利用一切机会逃避兵役。不过,就像对1956年的学生运动一样,要是夸大这些变化的规模和速度那就错了。它们影响的首先是莫斯科、列宁格勒和其他城市中享有特权的少数人。而且,只要冷战还在继续,这股反军国主义的新潮流就不会浮出水面。

赫鲁晓夫时代还兴起了强大的民族认同运动,从而戳穿了官方所说的“各族人民的友谊”。这些运动中有一些,例如波罗的海地区、乌克兰和高加索地区的民族主义运动,早在“解冻”前就已开始了。还有一些是在20世纪20年代由于布尔什维克的民族政策而出现的。其他的,包括在苏联那些以俄罗斯族为核心的地区,则是由于斯大林主义的后遗症而导致的新的紧张关系。犹太人问题和反犹主义问题是关键,因为犹太裔在苏联受过教育的群体中非常具有代表性。1953年之后,较为公开的反犹运动停止了,但这个政权从来没有想到要去纠正在反“世界主义”运动中犯下的错误,没想到要为在1948~1952年间遭到清洗的犹太裔和犹太文化名人平反,也没有重新开放当时被关闭的犹太人文化教育机构。制度性的反犹活动,通过许多隐蔽的、非正式的方式仍在继续。在官方的秘密档案中,“犹太族”人永远要被打上不可信赖、不适合在重要的国家机构以及党政高层工作的标志(军工综合体、核能以及科学院显然不包括在内)。苏联在1955年后支持阿拉伯国家反对以色列,这也殃及了苏联犹太人。他们被当作有可能忠于别的国家的移民来对待。与俄罗斯人相比,他们要额外通过一些烦琐的手续,才能获得到国外旅行的批准。赫鲁晓夫以及他身边的那些人,对犹太人的文化特性和文化科学精英中的犹太人感到不爽。而且在乌克兰,基层的反犹倾向根深蒂固,官员也打着“反犹太复国主义宣传”的旗号,创办了反犹出版物。

许多护照上注明是“犹太族”的文化精英,仍然把斯大林主义看作是对建设性的社会主义实验的可悲的偏离。诗人兼作家达维德·萨莫伊洛夫(David Samoilov)在其1956年4月的日记中写道,斯大林主义是“俄罗斯苦难的产儿”;它说是要为底层人民服务,但却“用反人类的沙文主义观念、仇恨、怀疑和反人道主义代替了真实而简单的人类理想”。温文尔雅的犹太人深深地融入了苏联社会,以至于他们很少有人还保有自己的种族特性——实际上也是他们的宗教特性。

不过,更年轻的、受过教育的犹太人,对苏联的这种认同感逐渐疏远了。较高水平的教育和教养让他们与俄罗斯人、乌克兰人以及其他族群截然不同。他们也体会到现政权的压迫性,因为他们发现,自己不会再像父辈们在20世纪20、30年代那样,有机会拥有辉煌的职业生涯。米哈伊尔·阿古尔斯基(Mikhail Agursky)的父母是苏共党员,自己却成为一个热情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在回忆起自己在20世纪60年代的感受时,他说:“难道人们真的以为一个曾经为苏维埃国家贡献过政治领导人、外交官、将军和顶尖的经济管理者的民族,会愿意成为这样一个社会阶层,他们的最大胆的梦想也只是获得实验室主任的职位?”

许多拥有犹太血统的作家、诗人、知识分子、音乐家、艺术家和演员都在反“世界主义”运动中遭过殃,对苏维埃政权以及自己周围的现实几乎不抱什么幻想。这使他们成为文化与政治自由化运动的先锋。在那个年代,做一个犹太人就意味着做一个倡导国际主义、对话和更大宽容的人。1961年,叶夫根尼·叶夫图申科写了一首名为“巴比亚”的诗,触犯了苏联不准提二战期间纳粹对犹太人大屠杀的禁令。作曲家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Dmitry Shostakovich)随即为这首诗创作了他的《第十三交响曲》。1962年12月,电影导演米哈伊尔·罗姆批评了斯大林俄罗斯中心论的宣传,并呼吁结束自我孤立于西方文化的状况。爱伦堡和罗姆曾经为追求社会主义的国际主义理想而放弃了自己犹太人的根本,叶夫图申科和肖斯塔科维奇则都是俄罗斯族人,但都憎恶带有种族色彩的民族主义。他们全都宣称自己是“犹太人”,以反对斯大林主义政权遗留下来的恐外症、沙文主义和反犹主义。

对某些希望换一种活法的犹太人来说,以色列成了他们向往的对象。在1956年10月的战争中,以色列成了苏联媒体猛烈抨击的目标。对苏联有着强烈认同感的犹太人也谴责以色列对埃及的侵略。但就在数月之后,以色列代表团却出现在了莫斯科青年联欢节上,并引起了轰动。代表团成员都是参加过最近那场战争的年轻老兵;他们的风度、端庄与无畏,尤其是对生为犹太人的自豪,令人耳目一新。关于联欢节的官方报告则显得十分惊恐:“犹太复国主义分子继续在莫斯科的犹太人中间散发自己带来的材料”,“莫斯科电影制片厂的工作人员两天来只拍摄以色列代表团中的犹太复国主义分子”,等等。一群没有搞到以色列代表团音乐演出门票的年轻人,挤坏了莫斯科苏维埃剧院前的铸铁围栏,冲进了演出大厅。这些小插曲说明,苏联犹太人对以色列重新产生了好奇和同情。他们中有人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宗教和文化身份产生了兴趣。尽管反犹太复国主义的风声很紧,但开始申请移民的犹太人还是逐渐多了起来,他们要回到中东那个自己重新发现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