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的国内战线:最初的裂隙,1953~1968(第7/19页)

赫鲁晓夫让全联盟列宁主义共青团的领导负责此次活动,并指示“要用我们的拥抱让外国客人喘不过气来”。结果,联欢节成了莫斯科的大街和广场自1918年以来的首次“社会主义嘉年华”。甚至连克里姆林宫也为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打开了大门。苏联当局没料到活动的规模这么大,所以没能保持对它的集中控制。结果联欢节变成了盛大的草根活动,让所有的舆论导向控制和群体控制的企图都失败了。三百万莫斯科人盛情款待了三万多外国青年。东道主表现出了无比的好奇和热情。首都的许多角落都成了临时的讨论场所——这对于苏联公民来说是一次全新的体验。

联欢节在和平时期做了二战最后阶段做过的事情。1945年,战争让俄国人进入了欧洲。1957年,苏维埃政权自己把世界介绍给了莫斯科。年轻的美国人、欧洲人、非洲人、拉美人和亚洲人出现在苏联首都的大街上,粉碎了宣传部门的陈词滥调。在苏联媒体中,有人在回忆录中说:“美国人被描写成两种样子——要么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胡子拉碴的失业穷人,要么是穿着小礼服,戴着高顶礼帽,嘴里叼着粗雪茄的大腹便便的资产阶级。也有第三种人——无望的黑人,他们都是三K党迫害的对象。”苏联人见识了思想奔放、衣着时髦的青年,他们的恐外心理和对告密者的畏惧几乎在一夜间便烟消云散了。联欢节的许多亲历者后来都觉得,这次活动在历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就跟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一样影响深远。爵士乐音乐家阿列克谢·科兹洛夫(Alexei Kozlov)认为,“1957年的联欢节是苏维埃体制崩溃的开始。在联欢节之后,斯大林主义社会的分裂已经不可逆转。联欢节培育出整整一代过着双重生活的异见分子和知识分子,同时也诞生了党和共青团的新一代官员——这些口是心非的家伙什么都明白,但表面上还是对这个体制表示忠诚”。弗拉基米尔·布科夫斯基回忆说,在联欢节之后,“所有关于‘腐朽的资本主义’的言论都显得荒唐可笑”。影评家迈娅·图罗夫斯卡娅(Maya Turovskaya)认为,在联欢节上,苏联公民能够在三十年后首次接触到世界:“如果没有这次的联欢节,‘六十年代人’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尼基塔·赫鲁晓夫的确认为苏联能够在科学、技术、消费品及总体生活水平上赶超美国。1957年,他提出了“赶超美国”的口号,这是他要在接下来的二十年建设共产主义社会的承诺的基石。经济的快速增长和“斯普特尼克”号的巨大成功,让赫鲁晓夫充满了信心,所以他并不担心让苏联公民了解美国的成就。当1959年7月首届美国国家展览会在莫斯科的索科利尼基公园开幕的时候,有几百万莫斯科市民蜂拥而至,参观美国人制造的产品并品尝百事可乐。赫鲁晓夫对民主德国的领导人瓦尔特·乌布利希解释了自己的意图:“美国人以为苏联人民看到了他们的成就后,就会对苏联政府背过身去。但是美国人不理解我们的人民。我们要反过来利用这次展览对付美国人。我们要告诉我们的人民:瞧,这就是最富裕的资本主义国家花了一百年时间才取得的成就。社会主义会使我们有可能用更快的速度做到这一点。”

不管赫鲁晓夫本来怀有什么样的意图,他这样的吹嘘从长远来看并不利于苏联的反美宣传。他说要达到美国那种繁荣水平(即这种繁荣在物质上的各种标志),这个承诺倒是让许多苏联人印象深刻。兹德涅克·姆林纳日公正地说:“斯大林从不允许拿资本主义的现实与社会主义进行比较,因为他坚持认为,我们在这里建设的是一个无可比拟的、全新的世界。”赫鲁晓夫提出了一个新口号,并从根本上改变了一般苏联人对世界的看法。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人们开始习惯于拿美国的生活水平与自己的生活进行对比,从而形成了一种自卑心理。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意识到,美国的生活水平实际上要比苏联的高出许多。而且,姆林纳日继续说,那些寻找原因的人可以很容易得出结论,认为妨碍他们过上美国那种生活的主要障碍就在于现存的经济政治体制。

随着赫鲁晓夫时代的展开,在苏联有关美国的宣传中,出现了两种相互矛盾的、令人费解的说法:一种是经过修改的、传统的斯大林主义的敌人形象。其中,美国依然是苏联的主要“对立面”,美国的资本主义制度和美国的生活方式被说成是与苏联的“社会主义制度”及生活方式格格不入。另一种有关美国社会的说法则是相当正面的:在这个社会里,有敌人也有朋友,而且美国的技术成就是苏联技术进步的蓝图。赫鲁晓夫允许美国人在索科利尼基公园的展览会上展示他们的成就,但苏联报刊却连篇累牍地讲述着有关美国的饥饿、犯罪、失业和迫害黑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