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6/9页)
我左边有个人说:“昨晚的舞蹈表演结束后,这个犯人想要买下那个舞男。但是有个警察已经预定了。这个山里娃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得不到那个舞男。他气昏了头,杀死了警察。大家都看见是他干的。毫无疑问他是有罪的。怎么惩罚还没定下来。”
“会怎么惩罚他?”我问道。
“我希望你最好不要看到下面的事情。”努尔回答。
“你会留在这儿吗?”
“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得报告上去。”他做出听命于人的样子说。
那两个毛拉走向那个昏头昏脑的山里人,说道:“你犯了杀人罪。”那犯人根本没能力接受这个指控。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毛拉走到一个我没见过的、戴着一顶土耳其毡帽的胖子面前,问道:“政府想要接手这个案子吗?”
胖官员回答道:“这是一时冲动犯下的谋杀。政府跟这个案子完全扯不上关系。”他对毛拉点了点头,走开了。
接下来,毛拉们走到穿得破破烂烂的那个老人面前,宣布:“古尔・马吉德,这位囚犯谋杀了你的儿子。根据先知的法律,我们将他交给你来处罚。你,古尔・马吉德,可愿接受这个责任?”
老人一脸庄重地走上前去,抬起眼睛,好直视那位年轻人,用清晰的声音宣布说:“我愿意接受这名犯人。”
毛拉最后祈祷了一次,祈求上帝赐予他们公正和仁慈,然后我们就再也没看见他们了。
看守囚犯的人把他往前推,几乎碰到了那位老人,现在这件事变成了年轻的罪人和死者的老父亲之间的私人恩怨,演变成为一部由千年前的大漠居民构思而成、由无数代人向之致敬的戏码。国家和教会一样,都只能退居幕后。只有罪人和丧子的老人相对而立,而在这出恩怨情仇的戏码中同样也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围观人群则是神情紧张、默不作声,最后老人大声嚷道:“把犯人绑起来!”
听到这一声喊,人群狂热地爆发出赞同的叫喊声,我听到努尔用普什图语悄声说道:“我祈祷上帝赐予我们仁慈,哪怕就这一次。”而在那一天里,只有复仇,没有仁慈。
年轻的杀人犯被推到树桩那里,手脚抻开、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人们纷纷伸手伸脚踢打着他,直到他被四仰八叉地摆成了圣安德鲁在十字架上的姿势。人们已经不再把这出戏当成宗教仪式;接下来我们即将卷入一场报复行动中,仇恨无可置疑,且难以平息。
年轻人被牢牢绑住,守卫做完了分内的事就走开了,换上一圈警察,都是遇难者的哥们儿。他们在罪犯周围站成一圈,紧挨着彼此,防止暴民涌上来,但同时也保持了一定距离,好让每个人都能看清楚。人群安静下来,用手肘互相推搡着往前挤,大家都想找个好地方大饱眼福。
遇难警察的父亲现在上前一步,站在已被置于警察监控之下的囚犯跟前。他嘟囔了一句简短的祷文,然后朗声说道:“把弯刀递给我。”我不清楚人们会如何理解他说的“弯刀”这个词,但至少它指的不是“剑”。从他那班同伙当中走出一人,拿着一把生锈的19世纪的刺刀。老人一字一句地喊道:“在坎大哈围城战中,我祖父从英国人那里缴获了这把刀。”人群欢呼起来。
我低头看着那个年轻人,他似乎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目光呆滞,好像又回到了谋杀时的恍惚中,那时他正为赢得舞男的青睐而跟人搏斗。然而,当老人对人群讲完话,跪在年轻人的头旁边时,囚犯终于看清了那把生锈的刺刀,尖叫起来。
那是一种可怖的、动物般的尖叫,仿佛来自于人类历史的远古时代。我感到这尖叫声与当时的场面极为匹配,因为那声音让我们彻底沦入动物范畴。“不要!不要!”被木桩死死捆住的年轻人尖叫着,但是我们已经不能理解任何人类的语言。
老人定了定神,左手手腕一翻,揪住了那囚犯的头发,拉紧了他的脖子。老人右手拿着那把生了锈的刺刀,开始向手里这囚徒的脖子锯过去。刺刀一下下地拉动着,随着这个恐怖的动作,男孩的头前前后后地扭动起来,还没有被切断的嗓子里发出极其恐怖的尖叫声。我觉得我要呕吐了。
终于,仁慈的上帝保佑我们,有一个人影从人群中冲出来,打断了老人的动作。这个疯狂的场面停了下来。我又能喘气了。
半路杀出来的这个人就是史迪格里茨医生,他和老人用普什图语争辩着,但是那位冷酷的行刑者听不明白,用困惑的眼神看着这个德国人。然后我看见史迪格里茨指着照相机,用我和其他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清晰地说道:“如果你从另外一边开始锯,光线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