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6/16页)
五殿虽然都是独立结构的建筑,却有重檐飞廊相接通。殿外一式是丹墀朱栏、白石玉阶,凭栏四望,全湖胜景,全在一览之中,这里才是参观竞渡最优越的地位。竞渡将要举行之际,侍卫们按照老规矩,迅速用一套制作得十分精巧的锦步障,从水殿的月台开始,直到五殿,把十字岛的纵部遮盖起来。人们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咚之声,有时也夹杂些嬉笑声,就知道官家、圣人、宫嫔、待年的帝姬和皇子、王妃们都通过这条走道进入五殿来看竞渡了。这时观众的情绪骤然紧张起来,可是距离竞渡的正式开始还早得很呢!老资格的观众们正好利用这段空隙先欣赏欣赏宝津楼上歌伎们正在演奏的乐曲。
锦步障撤去以后,观众们的眼睛也随着耳朵集中到宝津楼上。十字岛屿的北端有一座拱形桥直通到宝津楼所在的北岸。这座桥的特点是桥脊造得特别高,这样才能与离地百尺的宝津楼互相配合,取得和谐的效果。东京人根据这道桥的形象称之为“骆驼虹”。这是一个宫廷文艺和大众口语相结合的典范的名称。“骆驼”是东京市民的象形的看法,这个“虹”字才是官家设计时的命意所在。这道桥有意漆成一轮轮的黄、橙、红、紫等各种色彩,以蔚蓝的天幕为背景,横弓在碧水粼粼然的湖面上,真像是一道雨后彩虹。但是“骆驼虹”只具有装饰意义,很少实用价值。车马都不能在这条设计得太陡的桥面上通行。人们即使步行,扶着栏杆,一步步地走着,一个疏忽,也会发生倾跌之虞。有过执事的宫嫔从桥顶上滚下来,造成伤害的事故,因此桥的两端,长年封锁着。而在这个节日里,恰巧成为宫廷与歌伎之间的障碍物。桥上不能通行,只有在划船的能手操纵下,小船才能从桥下排列得十分整齐的二十五道双行雁柱之间曲折通过,直达北岸。
花了很多人力、物力造的一道桥梁不能供人们使用,实际上只是一个带有装饰性的玩具而已,这大概是建筑史上罕见的实例。可是在宣和时代,这不值得奇怪,因为那个年代的本身就是一个“玩具年代”,一切都是为了玩,一切人工制造出来的事物,大而至这座虚假的花花世界,这场伐辽战役,小而至这道骆驼虹,这个隆重的庆典,无一不是制造出来供许多人,供一部分人,或者供一个人玩乐之用的。
竞渡比赛的起点既不在宝津楼所在的北岸,也不在水殿所在的东岸,而在空旷疏落的西岸。西岸没有什么重要的建筑物,只有垂杨蘸水,绿荫如云。比赛的终点在湖中心十字岛屿的尽头处。那里竖着一根长竿,竿上挂下来一匹整匹的素绢,上面写着“宣和五年龙舟竞渡庆贺收复燕山路盛典”十几个大字。长竿顶上又挂着金牌、银牌、金杯、银碗、宝石、彩帛等利市物,作为竞赛优胜者的奖品,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所谓“龙舟竞渡”,这“龙舟”二字是名不副实的,实际上,比赛双方所用的船只一律称为“虎头船”。参加比赛的十条狭长的小船,船头都雕成虎头的形状,还油漆成在端阳节这一天特别应时的虎黄色。既然称为“虎翼军”,船舷两侧原来都刻画着老虎的翅膀,但是经过一百多年的流传,这一对在实际应用中毫无作用,反而造成累赘的翅膀早被省略掉。因此只剩得船头上的虎头形还保持当年训练水军时留下的遗迹。
可是端阳节是以龙舟竞渡出名的,为了使“龙舟”两个字有着落,比赛前首先从南岸的“奥屋”里慢慢地驶出一条长达二十丈、宽达三丈半,上面建有层台楼观的真正的巨龙。它的出现总要引起一阵喧呼,人们不禁要重复已经重复了多次的旧话,说“当年隋炀帝下江都看琼花,也不曾坐过这样豪华、讲究的大龙船”。有人神经过敏地推想官家既然造了这样大型的龙船,肯定要乘坐它临幸江南的,立刻有人排出了一张随驾临幸江南的名单:蔡京、蔡攸、王黼、童贯、高俅、张邦昌、李邦彦等都在其列,身为苏州人的朱勔当然是向导,可不能忘记今天刚冒出尖儿来的一株新笋郭药师。
准备载运官家到江南去的这条“龙舟”,现在从金明池的南岸驶出。它昂起龙首,翘着龙尾,全身闪亮出细纹雕刻涂了金漆的金色鳞片,果然十分威武。它慢慢地向湖中心比赛的终点处驶去。这条龙舟的实际用处是在比赛时供执事人员在上面发号施令。龙舟三层楼的顶上,站着两名顶盔贯甲的武士,他们一个是“龙翔队”(与赛的一方)的掌队,人们都识得他是东京城里大大有名的“高四爷”,高俅的兄弟高伸。另一个是“虎翼队”(与赛的另一方)的掌队,一个曾在比赛中多次获得奖品的老兵。高伸手执彩旗,另一个手执画角,虽说二人站在同样高的地位上,有着同样的发号施令权,但无论从身份、地位,从衣饰的朴素和奢华,从神情的骄亢和淡漠来比较,前者显然是高人一等的,从两个掌队的悬殊地位,就可以看出这是一次不平等的竞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