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8/16页)
在人类中,总是免不了有那么一小撮以别人的痛苦为自己的快乐的人。
东京的市民们对这两个队伍的爱憎也是泾渭分明、毫不含糊的。龙翔队只受到宫廷以及少数关系者的支持,虎翼队却受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民的支持。老百姓也是幸灾乐祸的,他们幸权门之灾,乐豪家之祸,他们希望受到灾难的就是这批专以别人的痛苦为自己的快乐的公子衙内,当然上面还有他们的支持者,下面还有爪牙们。因此不难推想在这场比赛中,绝大多数观众的感情在哪一方。
只有到了接近比赛的前几天,龙翔队中也有几个头脑比较清楚的人开始想到胜利不一定属于自己的一方,在他们拥有的一切优势中只排除实力比赛这一项。在比赛场上开封府尹和他的缉捕使臣未必能够帮他们的忙。为了夺取胜利的荣誉,他们考虑了两项对策,一是想办法补充自己一方的实力,重金礼聘一些真正的划船好手为本队效劳;二是跟虎翼队谈判,只要他们在比赛中肯让出一头地,就可以得到十倍于奖品的酬谢。第一个方案即使实现,也只存在百分之五十的获胜机会,要靠得住最好还是谈判。开封府尹盛章自告奋勇,出面去做谈判的居间人。谈判中,他恩威并施,许了愿心以后,继之以威胁。他说:“你们众位要识得时务,才可算为俊杰。不然惹怒了官家,那还了得?高太尉也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殿前司要寻你们一个不是,不把众位一个个刺了面发配到沙门岛去才是怪事哩!”
十倍于奖品的报酬和沙门岛这两条道路由他们自行选择。按照常理,开封府尹盛章很容易就可做成这笔交易,不幸他的谈判对象却是一些异乎“常理”的人。虎翼队队员们为了不辜负东京人对他们的殷切期望,也为了要维护“人”的尊严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盛章的居间说项。
在五方杂处、鱼龙漫衍的一百万东京人中间有着各式各样的人。
有胼手胝足,终年不得一饱的劳动人民;有肠肥脑满,终天只想玩出一些新花样来消遣他们过剩的生命的上层人物。
有那么一批可以列入护驾到江南去的名单中的权贵,在他们手下有一大批手脚并用的哼哈二将、立里客、开封尹、缉捕使臣等。可是在茫茫人寰中也有不怕触怒权贵,一定要在角抵中跌他一跤以快人心的小关索李宝,也有不怕触犯高俅、宁可先替李宝去治病的医士邢倞,也有苦口婆心地规劝师师远避官家的何老爹。在这次竞渡中有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龙翔队队员,同时也有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一群虎翼队队员。
无论哪一种人都以为自己手里掌握着真理。
龙翔队的队员们认为胜利必须属于他们、光荣必须属于他们是真理;它的支持者、拥护者承认他们的真理为真理;开封府尹盛章以提出这样的建议来保护龙翔队的胜利和光荣是真理。当人们思考着自己的行动时,莫不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的真理的掌握者。
但是真理掌握在绝大多数人的心里。
他们的直觉是真理。
或许他们在某个阶段受到某种现象的蒙蔽,或许他们也做错过一些事情,有过不正确的思想,一旦澄清了翳障,在他们清醒了的内心中所持有的衡量尺度就是真理。
盛章出面谈判遭到虎翼队严词拒绝的消息如此迅速、如此广泛地传遍了东京城,以至今天有二三十万人出来参观比赛,关心他们间的胜负,热切地希望虎翼队痛击龙翔队,把它打得落花流水。这就是清醒的东京人的真理。
4
在棂星门外作着三次鹁鸪旋时,官家坐在玉辂里,隔开一道珠帘,他凭着情人特有的视觉,在万人海里,三次都发现师师以及护卫着师师的刘锜和马扩。
自认为对于师师拥有个人专利权的官家,坐在玉辂里,第一眼见到师师今天比往常更加神采焕发,不禁产生了拥有那种特权的情人很难避免的虚荣感。他为师师的突出的美感到自豪。
“今天东京城里的妇女倾城而出,都到这里来了。试看有哪个比得上她的容姿绝代、迥出尘寰?朕在万人丛中,一眼就认出了她,可知她真不愧是个尖儿!”官家满腔得意地想道,“幸喜得那日邀请了她,她也高高兴兴答应出来为朕捧场。不然的话,今天少了一个她,岂非缺典?”
在祝捷庆典中少了一个师师,就是“缺典”,官家想出这句双关语,心里更是得意。
官家也注意到刘锜、马扩与她在一起。那天邀请师师时,她已经说明去年就与刘锜、马扩有约在先,可能他们会来践约,劝官家不必再派宫车来照料她了。师师既然这样说过,态度又是十分光明俊伟,对此,官家也不觉得有任何疑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