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6/9页)
赵构和汪、黄虽然一厢情愿地要与金人讲和,无奈此时金人的气焰正高,既不愿承认这个非他们所立的南京政权,也不想与赵氏子孙议和。讲和犹如旧式婚姻,或者是缔结表面上平等的夫妻关系,或者是男方娶个小老婆,无论如何,总要双方、本人或家庭基本同意,才能谐事,否则就成为单相思了。当时的情况正是如此,南朝方面秋波频施,金朝方面无动于衷,中间的媒人无法把他们拉在一起。
此外赵构也不得不考虑舆论的力量,当时,臣僚纷纷上言,一致抨击,汪、黄不安于位,政府的地位也岌岌可危。赵构不敢再一意孤行,勉强接受了大家的意见,驿召李纲来京候命。
李纲是著名的抗战派,靖康元年初,他守京师、却强敌,为国家立下大功。金兵退后,他仍主追击,为朝野士论所重,却受到主和派李邦彦、吴敏、耿南仲等人的排挤。三路援晋之师战败,他被贬回乡。当国破君俘之际,天下人更向往他的风采。此时赵构勉从人望,召用为相,目的是想借重他的威望声誉,以敷衍舆论,巩固政权。但汪、黄之徒,虽去相位,仍掌握朝廷的实权,党羽密布,环伺李纲之侧,企图掣其肘而败其事,到那时,他们就可振振有词地向金人磕头乞降了。
李纲奉诏入京,在城郊十里外受到御史中丞颜歧的迎迓。御史中丞位分不低,老远地跑来迎接,李纲还当他是好意,是同声以求,有着共同主张的战友。李纲为人,即使吃到不少苦头,还是老脾气不改,有五湖四海之心,容易把人看为自己的好朋友。
谁知道几句寒暄以后,颜歧就袖出他刚刚上疏论劾李纲的底稿,请他本人过目。这个颜歧不是来送“见面礼”,而是来送“下马威”的。李纲刚下马,他就来进行威胁,似乎说,你做宰相,要不识相,昌言无忌,那就要对不起你了……你知道御史中丞是干什么的。
这个官场后进的颜歧,想是不太了解李纲的性格。李纲为人容易受愚,却不可受胁,可以智取,不可力敌。难道凭你颜歧的一封奏劾,他就知难而退?看来这个中丞比他的前任秦桧差得多了。秦桧绝不会干出这等冒冒失失的蠢事。
第二天李纲上朝就上疏揭发颜歧威胁之事。颜歧底稿中,有两句精彩的话:张邦昌为金人所喜,应增重其礼遇;李纲为金人所不喜,应置之闲地。李纲抓住这两句,就大声疾呼:“颜歧谓臣才不足以任宰相则可,谓为金人所恶,不当为相则不可。如赵氏之相,必得金人之所喜,自古卖国与人者,皆是忠臣矣!”他最后的一笔,笔锋直指赵构,“至于陛下,命相于金人所喜所恶之间,更望圣虑有以审处。”
“蠢货,蠢货!”赵构不由得在心中暗骂道,“此话怎堪写入奏章!如今李纲面责,叫朕如何回答?明日必免去他中丞之职。”
说话从来有心底话、台面话之分。两者严格分工,不可混淆。颜歧把它写入奏章,已犯人主之大忌,但赵构还可包容他,来个“留中不发”,想不到他竟愚蠢到这样的地步,自己跑去找李纲,直言相告,让李纲腾播奏疏之中,为天下及后世所笑,这等人如何还堪为御史中丞,不撤何待。
但是,赵构不喜欢的是颜歧说话的方式与场合,绝不是他说的内容。事实上,他做了三十五年皇帝,大部分时间选用的宰相,不仅为金人之所喜,为金人所认可,还受到约束,不许随便撤换。颜歧这句一语破的的蠢话,倒成为他终身奉行的圭臬。
但他安慰李纲的话比颜歧聪明得多了。他说:“歧尝有此言,朕告之以如朕之立,恐也非金人之所喜者。歧无辞以退,此不足恤。”
李纲又一次受愚于赵构的甜言蜜语,相信他确是有为之君,当天晚上,拜手沐浴,恭楷誊录,第二天一早就上《议当前大政十事》札子,大要是议恢复、议迁都等国家大计。其中议僭逆、议伪命两条,坚决要求惩罚张邦昌、王时雍等。赵构还想包庇一下,借口执政中有与卿议论不同者,更俟款曲商量。古代的商量与后代的考虑是同义词,商量上面加上款曲一个副词,也好像考虑上面加一个慎重一样,这一商量、考虑就不知何年何月可以得出结论了,实际上都是缓兵之计。李纲却不容官家拖延,理直气壮地回奏:执政中如有与臣议论不同者,乞降旨宣诏,臣得与之廷辩。如臣理屈,岂敢复言。然后在金殿泣拜道:“臣不可与张邦昌同时,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罢臣,勿以为相,无不可者。”
汪、黄之徒只敢在暗中施行其鬼蜮伎俩,却不敢在白日皎皎之下,与李纲正面辩论,明剖是非。很显然,要利用张邦昌这条线索与金人沟通议和,这样一句话是上不了台面的。这一仗,他们被李纲打败了。赵构不得已被迫下旨张邦昌,责授昭化军节度副使,潭州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