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5/9页)
有一天宗泽把自己精心编绘的一册行军作战的阵图授给岳飞道:“贤契智勇才艺,卓尔不群,虽古良将也不能过。唯喜野战,常蹈不测,则非万全之道。这本阵册乃老夫精心编撰,用有实效,非纸上谈兵之书,贤契携回去可细细玩读。”
宗泽虽然给了岳飞很高的评价,但这次忠告还只限于常识性的。岳飞毫不犹豫回答说:“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突破,永远要求突破,在做人处世、行军作战中一切常设的界线都要突破,这是这个青年军官精神上异乎常人之处。他并非不懂得阵而后战、以我之不可胜待敌之可胜这一战略原则,但从他几次作战实践中,体会到金人作战就是非常规的。不能以常规对付非常规,而要以非常对付非常。金人擅长野战,擅长以骑兵两翼包抄(当时称为拐子马)、中央突破的战术,即使十多人的小队遇敌,也以此取胜。这时岳飞头脑中正在酝酿一种新的钳制战术对付它,以快制快,以运动制运动,出于旧阵图的蟹钳阵而加以神明变化,不可方物。他说的“存乎一心”,就是要根据各种不同情况随机应变地设计对敌作战方针而不可墨守成规,以图式来限制自己。
进士出身,值此天下多事之秋,长期研究兵法战术的宗泽对战争并不外行。他积有丰富的经验,即使他理解岳飞的反驳自有他的道理,但仍以为持重作战乃军事上重要的原则,实践会证明它是颠扑不破的。不过他不以岳飞的反驳为忤,反而欣赏他的挑战性的精神状态。
达到宗泽这个年龄而又掌握着事权、行之有一定成效的老人很少不是自以为是的。但也很少有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老人、长官能以如此的宽容和雅量对待其部属的年轻人。
不久,岳飞又作了一次重大的精神突破。他上书给刚即位的赵构,洋洋洒洒写了三千余言,大略说:“勤王之师日集,彼方谓吾素弱,宜乘其怠击之。黄潜善、汪伯彦辈不能承奉圣意恢复,车驾日益南,恐不足系中原之望。臣愿陛下乘敌穴未固,亲率六军北渡,则将士作气,中原可复。”
岳飞如在事前以上书之事相商,宗泽一定会劝阻他。他宗泽身为副元帅、东京留守,为国之元老重臣,就因昌言恢复,受到朝廷嫉视。岳飞不过是个小小的秉义郎前程,居然敢撄皇帝之逆鳞,直斥宰相之名而痛责之,侃侃言天下大事,他们岂能放过他?岳飞也正因为料到宗泽必要劝阻,才不与他商量。果然,事闻后,朝廷震动,赵构君臣一定要置之死地,还亏宗泽以死相保,给了个越职言事夺官的处分。
岳飞去河北走了一转,不久又回到宗泽军中,宗泽让岳飞跟从王彦渡河,拔新乡,战候兆川,战太行山,擒金将拓跋耶乌、殪黑风大王(当然不是真正的王爵)等,每战必有殊功。这些战绩出之于像岳飞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将,似乎有些超过常识范围,但岳飞本身就是个超出常识范围的人,史料所载他早期的战绩多根据他的家乘,未必完全不可信。
当时王彦以客将寄身义军中,他重用倚任的是义军头项焦文通等人。因为每一个头项手下都有一支嫡系部队,缓急可恃。岳飞并不属于这个系统。王彦治军严整,而正在锻炼成长中的岳飞有时也难免会意气用事。两人间颇多凿枘难合的地方,发展到公开的对立。岳飞一度率部离开王彦而去,后来发展得不顺利,又率部来归,匹马去向王彦认罪。王彦勉强收容了他,一直不能释然于怀。事为宗泽所知,宗泽仍把岳飞调回东京,不久即擢为留守司统制。
王、岳都是宗泽培养玉成的人才,两贤相扼,但彼此只公开地对对方表示不满,并未采用任何违背良心的手法去加害对方,尤其王彦处在统帅的地位上,即使不喜欢岳飞,也没有借公济私以军法来迫害岳飞。这是一种光明磊落的失和。而宗泽处理他们的失和也是十分慎重的,他没有轻率表态,支持或指摘哪一方。两人都受到宗泽的器重使用。后来宗泽又与五马山寨的军事首领马扩联系,对他本人及他团结起来的义军之众都给予极高的评价。
正是由于宗泽真正爱护人才,人才归之如流。留守司得人之盛,一时无两。
受到宗泽亲炙的部下爱他如父母。领教过他手段的敌人畏他如虎,称之为“宗爷爷”。只有赵构君臣一伙,痛恨他阻碍了他们的投降之路,把他看成眼中之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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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之钉不止宗泽一人,后来还要加上李纲。宗泽是当初赵构途经磁州时找上去的,从此就摆脱不掉。李纲却是赵构自己找上来的,真可说是自找苦吃。